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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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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989年春,许文革因盗窃被捕,并与同案犯姚斌彬策划、实施了越狱。后姚斌彬被抓获,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许文革长期在逃。2001年春,许文革归案。 关于许文革一案,看守所的电脑文档里只有这样一段概述。想要查阅更早的资料,电脑里却没了。后来杜湘东去问过管档案的同事,对方解释说,所里推广“无纸化办公”时有些仓促,凡十年以上的卷宗都不再专门录入。他又问手写的工作记录是否还有留存,人家的回答是:“不是重建过一幢办公楼嘛,搬家时早不知扔哪儿去了。”卷宗遗失本身,也佐证着许文革一案的特殊性:1989到2001,这是一名跨世纪的逃犯。 自从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许文革的那个瞬间,杜湘东就感到透不过气来。似有一团无形无迹但又可感可触的东西包裹住他的心口,步步紧逼地往里压迫着。他又憋闷了。那不是一种生理的症状,而是心理的暗疾,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萦绕着他、折磨着他,近些年来,他似乎掌握了消解憋闷的方法,但伴随着许文革的出现,憋闷卷土重来了,而且比以前更加猛烈。许文革落网,这不是他洗刷前耻的唯一途径吗?他为什么会憋闷呢? 大概还是因为许文革的那个笑。姚斌彬式的似笑非笑。 那天夜里,杜湘东不仅没心情“沾刘芬芳的光”,而且失眠了。醒着似乎还在做梦,但梦又都是乱的。熬到凌晨五点,他终于躺不住了,便早早来到办公室,先对着那扇“整顿警容”的镜子披挂自己。大檐帽,风纪扣,板儿带,所有细节一丝不苟,镜子里中年人却无法再现多年前的英武。即便如此,杜湘东也不允许自己消沉着、邋遢着面对许文革。他费力地挺直腰杆,像拉直了一段因为反复扭曲而随时会折断的钢丝,往监舍走去。 十多年过去,看守所早就大变样了。办公楼是新建的,监舍也经过了整修,走廊不再阴森幽暗,节能灯将每一个角落照得通透,关键地方还悬挂着监控摄像头。新所长以前当过领导秘书,是个有魄力也有能耐的人,总能从日渐宽松的预算里给单位争取到更多的份额。按照他的规划,以后的看守所不仅要在硬件上全面鸟枪换炮,职工待遇也会得到质的飞跃——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把筒子楼宿舍统统推倒,建成正经八百的单元小区。如今北京的一套房,哪怕地处郊县,其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压根儿不用再做思想工作,大家都有了盼头,据说还有人托关系想往所里调呢。在一片高涨的心气儿里,杜湘东这种人就更显得多余了,多余得当他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反而把别人吓了一跳。 最先看见他的,是等待换岗的夜班管教。那也是个年轻人,长得胖乎乎的挺喜兴,总会让杜湘东想起以前的警校同学徐胖子——偏巧也姓徐,偏巧也是哪个头头脑脑的亲戚。小徐胖子正跷在监舍走廊里的椅子上打盹,被回响的脚步声吓了一跳,险些失去平衡仰倒在地。他忙不迭地跳起来,见来的不是领导,松了口气,但等看清来的是杜湘东,似乎又提了口气,眨巴了两下眼才道:“杜哥,您有事儿?” 杜湘东回答:“查监。” 小徐胖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说法,却笑了:“您那俩屋我替您查过了,一切正常。” 杜湘东显然也不相信小徐胖子,但没笑:“那你再帮我找个人。” 随后报了许文革的姓名、籍贯、年龄、体貌特征。其实不必说得这么详细,所有在押人员的信息都会被录入电脑,想查谁,一敲一点就全有了,但那些数据曾经在他的脑子里被反复温习,所以一张嘴根本收不住。 而小徐胖子动也没动,仍在笑:“的确有这人,不在一般监舍,来了就进‘小号’了。” 将曾经的逃犯单独关押,这表明了所里对此案的重视,也是杜湘东赞同的处理方式。他说声“知道了”,绕过小徐胖子往走廊紧里头的禁闭室走去。但眼前一晃,小徐胖子却以在胖子身上极其少见的灵活后撤两步,重新挡住了他的去路,还把胸脯子挺得老高,警服胸襟底下好像鼓出了两个小乳房。 杜湘东问:“干嘛?” 小徐胖子的笑就变得为难了:“上面交代了,您不能见这人。” “上面谁说的?” “所长亲自指示的。” “为什么?” “说怕刺激您。” “笑话。我一警察,要能被犯人刺激,早他妈别干了。” “杜哥……”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许文革是自首的。” 说出“自首”俩字儿时,小徐胖子的眼皮垂了下去,嘴唇几乎没动,发音含糊不清。那神态,就好像他本人正在进行自首。这孩子跟他关系不错,小小年纪被发配到郊县,没少到杜湘东家蹭饭,夏天晚上的两瓶冰镇汽水更是免费供应,而且似乎所有胖人都自带一种画蛇添足的善良,帮不了别人的忙,却能体察到别人的痛楚。杜湘东早年的事儿,所里的同事大多有所耳闻,因此小徐胖子已经在担忧他、同情他了。从他手里跑掉的逃犯回来了,并且还是自己主动回来的,这相当于把一个恶意的玩笑开得更加不留情面。 杜湘东重复了一遍:“自首的?” 小徐胖子只得再次强调:“自首的。所长还说您得避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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