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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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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小徐胖子几乎成了重影儿,俩乳房变成四个了。对方的话也令杜湘东产生了亦幻亦真之感,简直像是身边的人串通许文革集体密谋了一出戏,只有他一个人不了解剧情该朝哪个方向发展。而他也知道,再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小徐胖子只是执行命令罢了。他啪地磕着鞋跟转了个身,往走廊外走去。 他去找下命令的领导。新所长是个精力充沛的工作狂,每天六点就会出现在办公室,连带着职能部门也必须提前上班。但当杜湘东走进办公楼,迎出来的却是管理科长,告诉他,所长到局里开会去了。那不要紧,下午再来。杜湘东回了办公室,干坐了几个钟头居然不饿,捱到傍晚,重新去所长办公室外候着。这次接待他的仍是管理科长,见面就一句:“所长还没回来。”然而杜湘东刚才上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所长的那台“桑塔纳2000”正停在楼门口。可见人家料定了杜湘东会再来,也早定下了答复他的说辞。 硬闯自然是行不通的,如今的领导越来越像领导,要想见面必须预约,否则就算违反纪律。况且,管理科的两名小伙子正警惕地盯着他呢。杜湘东只好又回办公室。偏这时,一个电话又追了过来,管理科长告诉他:“所长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杜湘东道:“他不是还在市里吗?” 管理科长没理会这句抢白:“所长说,许文革这案子非常特殊,跟以前他跑的时候一样,上面又有大领导专门过问了。现在又是个特殊时期,所里的改扩建和集资建房正在审批的坎儿上,不能允许任何意外情况造成不利的影响……所以所长的意思是,你和许文革之间必须严格隔离,你最好先离开监舍,到别的岗位上待段日子。” “你们是怕我再让许文革跑了,还是怕我把他杀了?” “不是我们怕,是领导怕。领导定下的主意,我也只能传达。” 于是,杜湘东转岗去了内务组。消息传开,就有几个“老人儿”替他鸣不平,说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洒盐嘛。又说管教不能挑犯人,犯人却能挑管教,这哪儿是专政机关和专政对象的关系,分明是发廊小姐和嫖客的关系。但这些怪话也只敢私底下说,不能让领导听见。而对于转岗这个安排,杜湘东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真要按照条例的要求,他现在也早就不适合在监舍干了。公然酗酒,纵容家属摆摊儿,哪一条儿不够他再写十份八份检查的?和许文革一样,他也是罪有应得。又是多么讽刺,现如今似乎只有“罪有应得”这个认识,还能说明他曾经是个有板有眼的好警察了。 好也罢,坏也罢,作为警察,杜湘东再次有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许文革。并且他有预感,许文革是一定准备“做些事情”的,否则许文革就没有必要自首了,更否则,许文革也就不是许文革了。面对生活,许文革要比自己强悍得多,强悍者一旦证明了他的强悍,就会像被上天选中一样无所不能。但因为那道隔离令,许文革虽然重现人间,对于杜湘东而言却变得越发神秘了。这种状态让杜湘东既无法自拔又无法自处,他很想找人说说。找谁呢?刘芬芳、老吴还是老所长?都不是。杜湘东觉得他能说起这事儿的,还是姚斌彬他妈。 这几年来,他每隔些日子仍会去一趟六机厂。那地方也和原先不同了,变成了一片工业废墟外加一片贫民区。厂子早已停产,作为一个“老大难”企业,它的运气还比不上刘芬芳所在的食品公司,没有一家外商或者私企愿意收购,留下的住户一多半儿都在吃低保。在这种环境里,要是没人照应,崔丽珍就有可能断米断药,还有可能被那些变得越来越刻薄的邻居们欺负。而自打从大同回来,两人之间也消除了话里有话、暗藏玄机的必要性。杜湘东曾经告诉姚斌彬他妈,许文革寄了三千块钱,只可惜按照规定,这笔钱只能由公安机关暂扣,就不能用于支付医疗费了。对于这件事,姚斌彬他妈也只是“哦”了一声,此外再无其他表态。好像在加速的衰老过程中,她学会了将姚斌彬、许文革以及她自己全都置之度外。 提起话头是在一个下午,门外照例传来了谁家婆婆与儿媳妇的互相声讨。在这个楼道旷日持久的混战里,所有晚辈统称长辈为“老丫的”,长辈则称呼晚辈“小丫的”,倒好像这些穷人祖上都是阔过的,家家养着丫头。而杜湘东正把一台窗式空调的滤网拆下来,用毛巾蘸了水擦洗——空调也是刘芬芳她二姐淘汰的,当初给了他们两台,他便把其中的一台装在了这里,却没告诉刘芬芳,只说在废品摊上卖了——他机械地挥动着胳膊,又抬头抹了把汗,突然气血翻涌,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他回来了。” 姚斌彬他妈坐在桌前,应了一声:“哦。” “不过不能来见您,法院还得判。” “哦。” “对了,自首的。” “那还是个明白人。” 对于许文革的归来,女人这样评价。明白人,只不过明白得有点儿晚。总比姚斌彬强,姚斌彬连明白的机会都没了。但许文革真明白吗?姚斌彬真不明白吗?如果再深究,却不好说了。而杜湘东也明白,他不该再说下去了。再说就涉及姚斌彬了,有些事儿,当妈的最好永远不要明白。于是这番对话不仅戛然而止,甚至好像从没发生过。 有话没处说,那就怨不得杜湘东后来所做的那些事了。 内务组隶属登记处,其职责并非管理内务,而是检查在押人员与外界往来物品的隐晦说法。其中纸张和印刷品比较麻烦,需要审读一遍,以防传递不该传递的消息;酒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流进去的,烟却还好说;至于药品和其他特殊物品,就需要专门开具证明、说清情况了。既然许文革来时有人陪同,那么收到包裹也不奇怪。转岗过来之后的第一个礼拜,第二个礼拜,第三个礼拜,杜湘东都注意到了那个包装严密的纸箱。箱子个儿不大,也就一尺见方,听科里的人说,每次都是一辆奔驰车送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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