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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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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我的手,我取起茶杯回房间,他没有跟进来。裘在这方面真是个君子,大庭广众之间他是不会忌讳的,与我很亲热,但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完全是个好人。 他不是不令我惆惘的。 走过书桌的时候,我被地毯角绊了一下,手中的茶泼泻在地。 我不以为意,取过面纸擦干地下。 经我们五年通信的交情来说,裘待我实在是太客气了;他连吻都不吻我,明知我不会介意,真是的。 我上床睡。 裘这间房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装饰,却有说不出的舒适,他喜欢白色镶黑边的东西,台灯、闹钟,甚至是家具都是这一类色系的,一长书桌非常宽大,也是唯一的特色。 我还没睡着,便听到他推开房门进来,我顽皮,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我没料到他有这一招,非常好笑,裘几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但忽而又觉得他实在是待我好,心中感动之余,提不起勇气睁开眼睛。 裘以为我熟睡,轻轻叫我两声,“芍药,芍药。” 我不应。 他长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我几乎忍不住想问,但他取起我那只茶杯,出去了,轻轻替我带上房间。 我在床上转了个身。 今晚难以入睡,真难得。 我听见他在外头拨电话的声音。 香港的公寓实在太小,容不了两个人住,什么声音都听得到。 电话接通了,他与对方说起话来,我无意窃听,但对白却传入我耳朵。 “……是,睡了。” “她很乖,真是个好女孩子,没有丝毫的麻烦。” 是在说我吗?我耳朵不由得竖起来。 “……是,我省得,明天带她去离岛,是,明白。” 停了一停。 “……爱她?相信我,爱上她不是困难的事,她自幼受保护在荫庇下长大,没有丝毫机心,没见过那么纯真的女孩子……是,我明白。”裘的声音忽然急躁起来,“我自然明白,你何必时时刻刻提醒我?” 我静静地听,他跟谁在说话?亲戚?朋友? “……得了得了,明天再说。”他挂断电话。 外头沉默了。 我朦胧入睡醒来的时候,想到裘昨夜说的“爱上她不是困难的事”,便穿着睡袍拖拖拉拉走到客厅,看到裘还躺在地毯上尚未起身。 我躺到他身边,连毯子抱住他,他惊醒。 我问:“为什么爱上我不是困难的事?难道你还没有爱上我吗?我不相信。” 他被我吵醒,没头没脑接受审问,只好笑,“你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 他吻我前额,长出来的胡须刺着我的皮肤。 “让我起来。”他恳求。 我不让他动。 “嗯,你当心后果,”裘恐吓我,“寡女孤男,实在太危险。”他咕咕地笑。 我也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木已成舟,我叫我爸妈来跟你说话。” 他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双眼都红了起来。 我非常意外,被吓一跳,赶快腾起身子。 “别哭,别哭,”我慌道,“让你起来。” 他并没哭,只是把脸转过一边。 “裘,有什么不对?”我问,“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不快乐?” 他不答。 我有点懊恼,因此说,“我们认识也有五年了,你这人太不够意思了,吞吞吐吐,到底想怎地?” 他连忙说:“我竟被一个女孩子非礼,一急之下就会变脸。” “去你的!我啐他,“鬼才非礼你。” “让我像刚才那样再抱你一下。”他伸出双臂。 此刻轮到我脸面红,“不干,免得你又哭,讨厌。” 他起身。 “裘——”我叫住他。 他转过头来。 我有点外国人脾气,别人不说的事,我就能忍得住不问,他脸上犹带着泪痕,我也只好假装看不见。 昨夜他的表情多么痛苦,频频叹气——为的是什么? 我得自己找出蛛丝马迹。 他断然不会自动告诉我。 裘在浴间淋浴,我提高声音说:“你不是挺会吹口哨吗?吹首歌来听听,吹《我爱你多至不能形容》。” 他不答,过一会儿问:“我应当会吹口哨吗?” 你几乎每封信都提到的。”我不满,“喂,这种小事——” 浴间内悠扬地传出口琴声,正是《我爱你多至不能形容》。 我惊喜。 没想到他的技巧精于斯。 他在信中并没有提到口琴,真是意外的惊喜。 下身包着条毛巾,捧着口琴边吹边出来。 我听完最后两节,大力鼓掌。 他向我鞠躬。 呵我真是爱他,尽管他似乎有不可告人的心事,我仍然爱他。 我笑说:“口琴演奏妙不可言,裸体表演备见卖力。” “你再取笑我,我就除掉毛巾!”他恐吓我。 我惊呼,“万万不可!” “轮到你用浴间了。”他说,“我下楼去买点日用品,十五分钟就回来了。” “喂,替我买黑莓冰淇淋。” “是。” 他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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