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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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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大先生看在眼里,忽然说:“程岭,你是还债儿。” 这时,程乃生开门进来,西装革履尽湿,印大趋向前去,“老程,我们是亲家了。” 程乃生黯然,呆半晌,才与印大先生握手。 他有预感程岭会答应这头婚事,这个机伶的女孩子不难看出在这里耽下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他一听到她应允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又忍不住难过,这个弱女的前途至今已完全交付命运了。 程乃生没能保护一个幼女,夫复何言。 他低下头,无意掩饰他的羞愧。 程岭轻轻收起桌子上的首饰,把支票交给印大先生。 她心如止水,只是想,那人叫印善佳。 她送印大先生到门口。 印大转过头来说:“你养父不是坏人。” “我知道。” “他只是不适应这个新世界。” 程岭叹口气,或许,他永远不会习惯。 “他们程家在上海上下三代都靠收租,”印大解释,“你问他们怎么养金鱼那程氏的学问可渊博了,他们不懂生意经。” 程岭微笑,这是真的,她记得养父的金鱼缸统半埋在花园里,取其阴凉,还有,下雨时,鱼缸用芭蕉叶子遮起来,免金鱼生皮肤病…… 可是在香港需要另一套学问,另一种工夫才能生存。 印大先生说:“我明天再来。” 回到屋内,程岭儿养父仍在喝啤酒,她取过伞,换过塑胶雨鞋,同他说:“我去接弟弟妹妹。” 这两兄妹果然忘记带伞,正站在学校檐篷下望着豪雨慨叹。 程霄说:“冲出去算了。” 程雯说:“也许三分钟后雨会停。” 正争持,忽然见到姐姐,哗一声欢呼起来,奔过去拥抱她,三个人都溅了一身雨。 电车里湿漉漉,一股人们的体臭及塑胶雨衣味,头一排有空位,他们三个挤一块坐,程岭握住弟妹的手,忽然笑,并且说:“姐姐要出嫁了。” 程雯怔怔地问:“什么?” 等到姐姐解释完毕,她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程雯痛哭起来。 她一直哭,无论如何劝不停,错过了站头下车,往回走,在路上仍是呜呜呜地哭,一直用手擦眼睛,程岭拉开她的手,她转身紧紧抱住姐姐的腰,脸伏在她胸前,号淘大哭。程岭也落下泪来。 最叫她舍不得的是这双弟妹,他们待她如亲姐,从来没有看低她踩她,他们真正友爱。 程岭劝道:“将来你们可以来探访我,我一定会给你们写信,你们莫待姐姐一走就把姐姐丢脑后就行了。” 程雯仍是哭。 待吃过晚饭才停住眼泪。 程霄比较现实,他困惑地问:“以后,谁做饭呢?” 程岭歉意地看着他。 “我?糟糕!” 程岭笑了。 “我会教你做几个简单的莱式,来,姐姐走之前,有礼物送给你们,这条项链给程霄,不准送人,不准丢失,知道吗,这只红宝戒指给程雯,作为纪念,我一有空回来看你们。” 这时程乃生站在房门口说:“我筹不出嫁妆给你。” 程岭答;“妈妈还有几件旧衣服。” “你带过去穿吧。” 那一夜,程岭悄悄收拾养母的旧衣物,物是人非,无限凄凉,稍微值钱的长大衣都已经十块八块钱那样当掉,只剩些短外套,颜色仍然鲜艳,夹里钉着“造寸”与“黑白”时装店招牌,程岭一件件摺好,预备带过去穿。 她睡不着,少年人不怕倦,天亮了,洗一把,没事人似。 第二天清早印大先生先带她去办妥了出入境手续,接着去看房子,然后与她吃午饭。 “我替你去置几件衣服。” “我有衣裳。” 印大先生摇摇头,“你养母的衣服是做人客用的,不管用,到了那边,工作繁忙,天气寒冷,听我的不错。” 程岭飞红双颊。 “那边的工作也十分吃重,你莫掉以轻心。” “是。” 印大先生笑了,“你还没问我同老二送你什么礼物。” 程岭连忙答:“够了,什么都不用。” “我俩打算替你置家私和电器。” 印大先生办事能力强,三两天之内已经把工夫做好一大半,回到家,程岭看到养父仍是抱着一蹲啤酒。 她悄悄问程霄;“有没有去上班?” “有,下班才喝,”程岭点点头,她有许多话要同弟弟说,但是不知从何讲起,终于放弃。 印大先生偕她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填好号码,先在外头等,接通了,才到小儿电话室去听。 那边说:“是程岭吗,我是印善佳,欢迎你来温哥华。”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答:“是,是。” 那边也一阵沉默,一分钟到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声响,那边如释重负,说声再见,把电话挂断。 程岭有点失望,想像中他应该有许多话说,他有无收到她的照片,是否觉得她漂亮,可希望她早些抵涉? 可是当印大先生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很好。” 新居布置妥当,程岭看着弟妹搬进去,心里十分满足。 有两扇窗子看得到海,印大先生对窗笑道:“许多人不看好这一区,说房子造在填海区上将来会往下沉,所以卖得便宜,我相信以后起码会涨上百倍。” 程岭哪里懂这些,只是恭敬地微笑聆听。 这段日子里她已与印大先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房子契约放在王董律师处,你记住。” 然后,飞机票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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