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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岭笑笑,再递上炒腰花及芽莱炒肉丝。

  大一点那个印先生又闲闲问:“几岁了?”

  程乃生迟疑一下答:“十六岁,”故意说大一点,免得人诽议程家有个童工。

  印先生又笑说:“有只东坡肉的话,我准可以吃三碗饭。”

  程岭大喜,适才弟妹吃的就是这个,还有剩,她连忙去盛了几大块出来。

  那印先生真人不打诳言,果然哈哈大笑,吃了三大碗饭。

  饭后闲聊,程岭帮他们斟茶时听见印大先生说:“加拿大排华法案已经正式撤消,移民再也不需付人头税。”

  程乃生说:“加拿大好似太寒冷一点。”

  “不,有个埠头叫温哥华,天气十分温和,风景也美,我们家老三在那边做点小生意。”

  “发财了吧。”

  印二先生说:“年纪也不小了,尚未娶妻,四七年前加拿大政府严禁华人妇女入境,害得这票王老五苦不堪言。”

  程乃生不经意,“外国人真会刻薄华人。”

  “大战期间,华人出了死力,和平后,论功行赏,政府实在说不过去,才撤消排华法。”

  程乃生唯唯踏踏,“是是是。”

  再坐一会儿,两位印先生告辞。

  程乃生有点着急,“印兄,那投资之事——”

  印二先生把手放在程乃生肩上,“放心,明日我们上新达公司来说。”

  程岭陪他们出去叫计程车。

  印二先生十分客气,“程小姐,多谢你款待。”

  程岭鞠躬,“那里那里。”

  印二先生忽然说;“听你父说,你只是养女?”

  程岭倒底还小,一时无措,仓促间只得说是。

  计程车来了,印大先生说:“程小姐,你请回。”

  他俩上车走了。

  计程车号码是AA字头。

  程岭记得那时他们家的汽车字头是HK。

  车子早已卖掉,多想无益,程岭返转室内。

  她收拾了杯盏往厨房洗。

  程先生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不用问,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时住利园山道,吃完晚饭定有车夫送客,他那出名漂亮的妻子陪他一起与客人话别,孩子们穿一式海军装站身后……

  如今,大女儿已沦为家里女佣,他适才看见儿子边挖鼻孔边做功课,他有点羡慕妻子去得及时,不必再为生活挣扎。

  程乃生落下泪来。

  他把客人喝剩啤酒全灌到肚内。

  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他不识时务,不谙经济,连一点节蓄都守不住。

  如今在人家厂里担任一个小角色,见到老板还要立刻站起来,真是走投无路才会那样做。

  这时程岭抹干双手出来,看见养父一副潦倒伤心相,忍不住说;“爸,我替你斟杯热茶,爸,别难过,我们家会好的。”

  程乃生张开醉眼,看到的却是亡妻,他十分欢喜,落下泪来,“哲君,你还笑呢,该早些来看我们。”

  程岭只得说:“去睡吧。”

  “哲君,陪我说说话,来,坐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哲君,我们回上海去可好,香港没意思,广东人脸色孤寡,我们商量商量,带孩子们回上海去,反正来德坊的房子还在那里。”

  程岭见他把她双肩抓得那么紧,不禁提高声音:“爸,我是岭儿。”

  她一挣扎,衣裳撕一声破裂,程岭连忙闪避。

  程乃生不明所以然,追上来问:“哲君,你怎么了?”

  这时,电灯啪一声开亮,有人出来挡在他俩当中,沉声说:“爸爸,这是姐姐,你看清楚没有?”

  程霄已一板高大,站在姐姐面前保护她。

  程乃生嚷道:“滚开——”他伸手去推程霄。

  被程霄反手推一下,程乃生跌倒在地。

  程岭急道:“弟弟你——”

  程霄挥手示意,叫她噤声。

  程乃生摔了这一跤,酒醒了一半,低头沉吟,爬回房里去。

  程岭没有哭,只是抉着弟弟的肩膀发抖。

  这个家耽不下去了。

  酒醒后,程乃生因羞愧,离家数日。

  家里反而清静,下午,程岭取出针线盒子,替弟妹缝补衣裳,天色忽然暗下来,程岭抬头一看,只见乌云资布,要下雷雨了,连忙去收衣服,自天井捧着大堆半潮湿的衣物回来,看到客厅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程乃生,另一个是印大先生。

  程岭吓一跳,捧着衣物,紧靠墙壁,动也不敢动。

  半晌,程乃生才说:“岭儿,印先生有话同你说,我先出去一下,半小时返来。”

  可是最坏的事要发生了?

  半空打了一个雷,轰隆隆。

  程乃生出去了,窒内静悄悄。

  印大先生笑了一笑,程岭看得出这个笑没有恶意,内心略为镇定。

  “程小姐,”他开口了,“今日我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我?”她有什么资格与人议事?

  雨下来了,整个客厅昏暗,只听到沙沙雨声。

  “印先生,我去跟你倒杯茶。”

  “不用了,程小姐,请坐。”

  程岭只得坐下来。

  “程小姐,长话短说,我们家三兄弟,我与老二,你已经见过。”

  程岭心卜卜跳,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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