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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子翔强颜微笑,“张飞最好玩。”

  火车抵涉,他们叫出租车回到父亲家,容太太穿着拖鞋迎出来。

  一眼看见女儿带着男朋友,又惊又喜。

  “快进里边坐。”

  林斯是外交人员,身体语言份外讨人欢喜,他讲明身份,又提及曾与容先生见过面,容太太十分称心。

  糖果点心茶立刻搁满一桌,她与林斯细谈。

  苏坤活的电话却到了。

  子翔只觉恍然隔世,哽咽说不出话来。

  苏坤活说:“子翔,我得知消息,你那边事情圆满解决。”

  “你呢,你好吗?”

  “另外一座火山又发作,地底熔岩涌上,火山膨胀,每日胀大三公尺,真是奇观,我们急于疏散居民,难在居民不愿离开家园。”

  “灾民无处可去吧。”

  “子翔,我一有空便与你联络。”

  电话中断。

  子翔真想多说几句。

  她不得不回到客厅去,听到客太太叫她:“子翔,我们在书房。”

  原来林斯在表演书法,他写了一个翔字,“中国字最漂亮”,又写一个飒宇,“这也好看,迎风而立,当然英姿飒飒。”

  容太太笑,“子翔,我有事出去一回,林斯,你请留下吃饭。”

  林斯并没有放下毛笔,一挥手,写下“悠悠我心,岂无他人,为君之故,沉吟至今。”

  子翔虽在外国长大,中文是有限公司,但是这样浅白隽永的句子却看得懂,心中像含着一枚青橄榄,甘香可口,回味无穷。

  书房内插着一大篷芬芳无比的姜兰,这正是子翔最喜欢的花束,她有点晕眩。

  子翔轻轻揭起宣纸,“我会珍藏。”

  她正奇怪母亲去了何处,忽然大门打开,容太太带着容先生回来,原来她专程去叫丈夫。

  “这是子翔的朋友林斯。”

  容先生亲热招呼:“林斯也是我朋友,年轻有为,我印象深刻良好。”

  容先生特地抽空回来陪女儿的男友吃饭。

  林斯看子翔一眼。

  难怪她说,无论怎样回忆思想,都找不到任何一丝不是亲生的痕迹。

  她是容家爱女,掌上明珠,珍若拱壁。

  子翔显然也想到这点,她低头默默吃饭,很少说话。

  吃完饭容先生说:“我与老伴去看电影,你们另有节目吧。”

  他俩忙不迭体贴地外出,把家让给两个年轻人。

  子翔有说不出的疲倦。

  她说:“我不想继续人生旅途,我希望一眠不起。”

  林斯嗤一声笑出来。

  子翔也苦笑,“我一向没志气,读二年级时在雨后的操场玩,一跤摔到泥泞里,同学叫我起来,我也哭着说别理我,让我一生坐在烂泥里算数。”

  “后来呢?”

  “老师拉我起身,妈妈赶来替我换干净衣服。”

  “你看,问题得到解决。”

  “他们真伟大。”子翔感慨。

  “父母当然都以子女为重。”

  子翔忽然想起来,“我哥哥子翊,他可知我身世?”

  “他与你差几岁?”

  “他比我大五年。”

  “他不会记得。”

  “子翊性格与我毫不相似,他几乎在十岁时已有方向,并且擅长做炒卖生意。”

  “那多好。”

  “他是否父母亲生?”

  林斯按住子翔的手,“你别理他的事,子翔,他是你哥哥,彼此敬爱尊重已足。”

  子翔点点头。

  “让我拉你起来。”

  子翔说:“我去换掉脏泥衣服。”

  子翔回到房间,不知怎地,靠到床边已经睡着。

  半晌,林斯过去敲门,没人应,他在门缝中看到子翔熟睡,他回到书房,取过一本小说,读了起来。

  小说文字极佳,中国人写中文,当然比殖民地华人或海外华侨强十倍。

  但是小说文字需要生命力的光彩,句子太过工整规矩,味同嚼蜡,况且,剧情又无新意,主角不惹人同情。

  林斯忍不住呵欠,打盹。

  容太太回来,看到人客在书房瞌睡,女儿在卧室扯鼾,不禁好笑。

  她轻轻走近林斯,他立刻醒觉。

  容太太斟杯参茶给他。

  他十分感动,爱屋及乌,容太太已把他当自己人。

  “你与子翔怎样认识?”

  “工作上接触。”

  “她喜欢到处跑。”

  林斯答:“我也是,上一站我驻伦敦。”

  “女儿在家住一辈子我都高兴,把女婿外孙带回来更加欢迎,家永远是她的家,我不是想送走她,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希望子翔有自己的家。”

  林斯微笑,“我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意。”

  容太太由衷地说:“你这样懂事,你妈妈一定宽慰。”

  林斯轻轻答:“我却得不到家母欢心。”

  容太太动容。

  也许,有些母亲不喜讲理,只希望得到盲从。

  “一日,我在商场看到老太太抱着小小孙儿,舒惬从容,我羡慕得不得了,我是那种少数渴望抚养外孙的人,并且,不打算与男方家长分享。”

  林斯笑了,“那样辛苦的事,怕无人与你争呢。”

  时间晚了,林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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