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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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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翔半夜起来,脱掉衣裳,继续再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子翔梦见自己起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可乐,倒进大碗,再加上大块冰淇淋砖,就那样大吃起来。 一觉醒来,嘴里彷佛还有冰淇淋芬芳,不知弗洛依德怎样解释这种饥渴。 子翔收到上司电邮:“容子翔请即往巴基斯坦柏斯哈瓦城下列地址报到,切记到医务所接受甲型及乙型肝炎、疯狗症与脑膜炎疫苗注射。” 子翔低下头。 容太太进来看到。 “甚么一回事,脸上一点笑容也无,不像在恋爱呀。” “妈妈,我大后天走。” “跑来跑去忙甚么?留下陪妈妈与林斯。” “妈妈,我小时可是乖孩子?” “一点都不乘,而且,到五岁都不会说话,怪吓人。” “子翊呢?” “嘿,各有各顽劣之处。” “他可有欺侮我?” “他钟爱你,时时帮你做功课,好让你抽空去练琴。” “我记得子翊帮我做过一只霓虹的原子模型,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他的确有一手。” 子翔说:“我真幸运。” 容太太叹气,“兄妹俩都不愿结婚。” 下午,子翔去注射各式防疫针,顺路带了一篮水果到代办处找林斯。 秘书笑着接过水果篮。 林斯出来,心神恍惚地看着容子翔。 三天之前,他还是自由身,嘻嘻哈哈与女同事调笑,百无禁忌。 今日,他是一个俘虏,身不由己,巴不得容子翔牵着他走。 子翔说:“我来道别。” 他焦急,冲口而出:“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 子翔笑,“你是公务员,有职责在身,一时怎样走得开?” 林斯有点惭愧。 “我会时时同你联络。” 林斯自抽屉里取出一枚饰物,子翔看到是一只拇指大雕刻精细的白玉猴子,造型玲珑活泼,十分趣致。 “我替你系上,”林斯说:“作为你幸运符。” 子翔说:“以前,以为同情孤儿是人之常情,现在明白了,也许在心底深处,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孤儿。” 林斯温言说:“你甚么也不记得,若不是偶然读到第一孤儿院机密数据,你一辈子也不会疑心。” “我一步一步走到杭州,似有一只命运大手推我向前,终于被我发现身世秘密。” 子翔无限感慨。 “子翔,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在这里等你,我会通知当地代办,设法与你联络。” 子翔点点头,“上司知会我,该处义工组织相当完善,有一个家庭父母连两个儿子四口子已在该处默默服务三十五年。” 林斯说:“我最欣赏默默耕耘这四个字。” 有些人连吃一只苹果也扰攘半日,盼望世人赞赏他张嘴的姿势曼妙。 有些人在荒漠艰辛凿井,第一口水先捧给更有需要的人喝。 林斯轻轻问:“子翔你有意中人吗?” 子翔咧嘴笑了,“你的中文底子比我好,懂得许多专门名词,不,我没有约会任何人。” 林斯捧起她面孔,在她额角深深吻一下。 “有空探望家母,她与你投契。” 子翔走了。 林斯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觉得身上某一部份已经跟容子翔离去。 秘书进来问:“没逮住?” 林斯颓然。 “也难怪,叫做子翔,一个字里两张翅膀,一下子飞得影踪全无。” 林斯抬起头来。 “将来挑女朋友,选名字带女字旁,像妃、媛、嫚、妍、娴、娜,娇滴滴,走不动,比较牢靠。” 林斯苦笑,“多谢指教。” 名字中有翅膀的子翔回到家,静静收拾行李。 粗布裤穿了洞,爬山靴鞋底磨损,内衣霉黄,羽绒大衣破旧,全部需要换新货。 她到市中心购物,所有外国货应有尽有,价格公道,她选购一大批。 售货员说:“小姐,我们还有别的颜色。” “不用了,深蓝比较耐脏。” 这些衣物,全部用来天天穿着,并非扮作潇洒的时装。 “小姐,两打袜子,廿套内衣裤,六件衬衫,全在这里了。” “我还要一箱高热能饼干。” “小姐可是去爬黄山?” 可能比较接近著名的凯巴峡。 子翔笑笑,取出母亲给的信用卡付胀。 容太太帮她整理行李。 “你这次是去哪里?装备似行军。” 子翔坐下来,坦白地说:“妈妈,我去巴基斯坦近阿富汗边境。” 容太太一时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牢女儿,“那里有甚么观光点?” 子翔再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瞒她,“妈妈,我一直志愿毕业后到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工作一年,今日得偿所愿,我去协助照料战后流离失所儿童。” 容太太呆呆看看女儿,表情像被铅块打中的人。 “子翔,那里有地雷有瘟疫。” 子翔笑,“妈妈,不用害怕。”她伸手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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