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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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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不如一代。” “翠仙姐也这么讲。” 四海看向窗外,是初春,一列樱花树正盛放,雪白一团团花蕾攒满树梢,四海低下头,“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时间到何处去了?” 翠仙叹口气,在丈夫身后坐下来。 “王兴已病逝。”语气萧刹。 “是,我听你说过。” 四海指指鬓角,“你看看我白发。” “儿子都那么大了,怕什么。” “昨夜梦魂中,忽然见到王得胜朝我走来。我伸出手去扶他,发觉自己的手还小,原来我只得十三岁,初到温埠,一无所有……” 翠仙不出声。 “转眼几十年。”四海感喟。 翠仙轻轻说:“我们叫做好的了,只要一家在一起,天天都开心。” 四海说:“庞大哥不晓得在哪里,难为翠仙姐仍然在等。” “他不牵记女儿吗?倘若还在人间,应该有讯息回家。” 四海声音降低,“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在武昌起义时牺牲,也可以在黄花岗陪伴他的同志,只有我们这种小人物会得越活越好,我们爱惜自己,又懂得钻营。” “你有没有见过翠仙姐哭?” 四海吁出一口气,“没有。” “她真坚强。” 谁说不是,仍然打扮得时髦漂亮,出面做生意,与爱华爱汉两兄弟不知多谈得来。 四海终于说,“我去订船票,我们回乡走一趟。” 爱汉在父母催促下,还勉强愿意回乡,爱华支支吾吾,最后不得不坦白。 “爸,实不相瞒,我约了人。” “谁?”罗四海双眼睁得滚圆。 “一个人。” “我也知道你不会约会一只牛。” “一位……小姐。” 罗四海即时明白了。 他声音还算镇静,“哪家的小姐?”通温哥华的华人他都认识。 “她不是温埠人。” “啊,她住在月亮里。” 爱华涨红了脸,“她住美国波士顿。” 罗四海瞠目结舌,没想到儿子交际网这样宽广。 过一会他才问:“这位小姐……家里干什么?” “她父亲是基督教圣公会牧师,姓刘。”” 罗四海面色稍霁,“算是正经人家。” 爱华跟着说:“她在卫斯理女子大学修英文。” 罗四海又提心吊胆,“呵,我们配得起人家吗?” 爱华笑:“爸总是谦厚,我们罗家在温埠也算有点名望。” 这话不算过份。 上个月,华汉堂差人送来一方牌匾,上书博爱二字。 何翠仙正在罗家做客,看到了,笑起来,“好好挂起它,小心,小心,这是你们爹一半身家换回来的墨宝。”两兄弟老听说老华侨顶力捐款支持革命,这番话可证实所传不讹。 当下罗四海问:“刘小姐的父母可知道有你这个人?” “我们正打算第二次见面。” “唔。”四海没有反对。 爱华放下了心。 “有机会你也带她来见见我们。” 呵,自由恋爱了,是有这个名堂的。 就在这个时候,爱华见到母亲自外边返来,气鼓鼓,不开心。 爱华是个孝顺儿子,立刻凑向前,“妈,什么事不高兴。” 罗四海也有点纳罕,他了解妻子性格。她不是那种多心小器小心眼的女子,相反,她十分懂得小事化无的艺术,这次是为什么生气? 只听得她清了清喉咙答:“没什么。” 爱华把脸伸过去,“妈妈,把没什么说来听听。” 他母亲被逗笑了,“是没什么嘛。” 爱华也知道母亲脾气,故先顾左右言他,把报纸摊开来,“妈,有一只大船,叫铁达尼号,第一次航行就沉没了。” “啊,行船跑马三分险。” “妈妈,德国人同英国人打起来了。” “同我们不相干。” “还有,俄国也闹革命,想推翻沙皇尼古拉斯。” “这沙皇是坏人吗?” “妈,温埠快有钢筋水泥造的房子了。” 半晌,爱华终于引得母亲开口。 “我自教会出来,想去喝下午茶,同童太太二人,去到咖啡厅,谁知站了大半个钟头,硬是无人带座,不给我俩座位,后来,还是童太太机伶,说是嫌我们是支那人,不招呼呢,只得知难而退。” 罗四海父子听了,一声不响。 “唉,这种时候,不得不叫人想回自已家乡。” 爱华缓缓站起来,“妈,是哪家咖啡馆?” “勃拉街的爱克米咖啡馆。” 罗四海说:“那原是白人地头,童太太怎么带你去该处。 爱华取过外套帽子,“我出去一趟。” 他母亲连忙说:“你到什么地方去?” 爱华笑笑,“访友。” “爱华,我不生气,下次不去那里就是了,你别多事。” 爱华已匆匆出门。 罗四海抱怨道:“你看你,他年轻,沉不住气,这回子一定是去找人理论,替你出气去了。” “哎呀!都是我不好。”翠仙懊恼得什么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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