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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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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最寒冷的地方,一调头,就是比较暖的国家了。 越是热,大人穿的衣服越少,花鸟动物的颜色越是鲜艳。 仙打马利亚所载主要货物是可可与咖啡。 四海喝过,皱着眉头吐出来,苦的,却又加糖,真弄不懂他们,四海不爱吃,据说还顶名贵,达官贵人争着要。 他终于被勒令去洗澡。 那是他第一次用肥皂,有股清香,四海喜欢这个。 西班牙人教他用一把刀,刮掉上唇与下巴多余的汗毛,果然,看上去整齐不少。 四海知道洋人嫌他脏,他就落力整顿外表。 鞋破得底面分了家,四海忍痛买双新皮鞋。 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西班牙人同他说:“罗,你在此处下船。” 他目定口呆,举目无亲,不知到何处去借宿。 水手蛮同情他,“到罗布臣广场去等,那是人力市场,雇主会到那里去挑人手。” 四海忙不迭点头。 “有人给你五角钱,你好答应了。” 四海背起包袱,“铁路站……” 水手挥挥手,“那是送死之地,你是厨子,你不是苦力,另外找好一点的工作去。” 四海只得上岸。 水手也很不忍,“祝你好运。” 四海摸到罗布臣广场,只见一辆辆马车在一边等,雇主在车边忙与工人接洽,谈得拢,工人便跟着主人家坐马车离去。 四海等了一日。 无人与他接头。 他块头不够洋人大,言语又不够人流利,不获青睐。 月亮升起来,广场人散尽,他知道一天已经过去,无奈地取出干粮,狼吞虎咽吃下,在街上踯躅。 至此,他离家已超过半年,因为天气已经转暖。 到了那夜,四海才知道,舅舅不是不照顾他的。 几乎绕遍整个世界,见闻多广的罗四海,看样子就要露宿街头。 满都是外国人,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陈尔亨与何翠仙? 罗四海走运走到今天为止。 他约了他们在铁索桥等,如今桥在何处他也不知道。 四海蹲到一间酒馆门口,不久便听见争吵声,在嬉笑及铮琮乐声中有人被推出摔倒街上,爬起来,恨恨地拾起帽子,拍拍身上灰尘而去。 四海不敢进去。 他身边还有储起的几个工资,他要额外小心,他绕到后门,耐心地等,直到有人抬出垃圾,四海见是中国人,大喜,扬声问:“大叔,可要用人?” 那中年人转过头来,见是个孩子,讶异,“你是哪一水船来的?” “今朝的仙打马利亚。” “你不是柯德唐的人?” “谁是柯德唐?” “柯是铁路工头,已聘了万多二万华工来此地。” “请问,”四海焦急地问:“如何去找柯德唐?” “你干哪一行?” “我是厨子。” “嗳,柯德唐最等厨子用。” “我这就去。” 那人笑了,“人家已经下班了,明日请早。” 四海顺手接过那大叔手中垃圾,干干净净处理掉。 那大叔问:“你的同伴呢?” “只我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罗四海。” “几岁?” “十四岁。” “家乡何处?” “宁波镇海。” “今夜到我处马虎宿一夜吧。” 倒处都有好心的人,罗四海又得救了。 只见那大叔还拖着一条辫子,身穿宽大唐装,油腻邋遢。 里头有人喝叫他,“阿王,你滚到何处去了?” “叫你呢。”四海说。 “你听得懂英语?”王叔讶异问。 “一两句。” “他们的字像鸡肠——” “阿王!” 阿王叮嘱四海,“你在这里等。”进去了。 四海一跤坐到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他惊惶、害怕、凄凉,还有,肚子又饿了。 双目不禁濡湿,恨煞自己的肚皮。 他突发异想,为什么不能趁桌上有食物之际尽情地吃,吃得饱胀,然后凭这饱肚顶他三五七天,不用再愁? 人体构造肯定有问题,怎么搞的,一天到晚,吃完又吃,吃完再吃,成日就是吃,民以食为天,都不用干别的事了。 这时,阿王又出现在后门,“罗四海,接住!” 一件东西丢过来,四海眼明手快接住,是一团面包头。 他连忙塞进嘴里,咽得太仓猝了一点,把眼泪逼了出来,幸亏一个人,幸亏妈妈在万多里以外,否则看到这副行乞图,不知要伤心到什么地步。 他把面包大块大块用牙齿撕下来,吃得十分香甜,嘴干,在附近桶中掬点水喝,他蹲下,等老王收工带他走。 他等了许久,老王才出来,天都快亮了,酒馆才打烊,可见生意极之兴旺。 老王累得脸皮打搔,“唉,三年前今日,我还有打老虎的气,现在不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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