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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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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仙说:“你,四海,你跟老水手走,他会替你找到船到温哥华,我,我跟荷兰人去打个转,捞点油水,再设法同你会合。” 陈尔亨不住怪叫,“我怎么办,嗄,我怎么办?” “你那么大一个人,”翠仙冷冷说:“谁管你。” “叫我走陆路?红印第安人剥人头皮哪,叫我去死?” 翠仙叱道:“胡说八道,红人的英语讲得比你好,要你人皮干吗,我自会付你盘川乘车。” 陈尔亨要听的不过是这句活。 翠仙双目红了,紧紧握住四海的手,“小兄弟……”已经哽咽。 四海轻轻说:“我听老水手说,温哥华有一道铁索桥,每月一号,黄昏戌时前后,我会到那里等,直至见到你俩为止。” 翠仙只得说,“好,一言为定。” “不要叫我等得太久。” “如果去得到,等也无妨。” 四海也为之黯然。 他们三人在一个黑夜落船。 老水手亲自送四海到另一只大船上,同伙头将军大力保荐:“你们没吃过杂碎吧,嘿,人人赞好。”他只说四海是他的侄子。 他居然还替四海弄了一套身份证明文件,有了它,罗四海可以自由进出海关。 在文件上,罗四海是一个十六岁,来自上海,受过训练的厨子。 四海从没有撤过那么大的谎,他脸色通红。 分手时,者水手还坚持送他两只金戒指。 四海嚅嚅道:“那文件,是假的吧。” “嘿,白纸黑字,真珠般真。” “那,”四海更加感激,“你一定使了不少银子。” 老水手凝视他,“我出海那年,只比你大一岁。” “你妈可有不舍得你?” “倒底是孩子,口口声声妈妈,那年家乡闹饥荒,我由我爹送给一个行船的叔怕。” “你……不挂念家人?” “统统不记得了,”老水手搔搔头,“人家说,月是故乡圆,我也不觉得,总要活得下去,才会抬头看明月,你说是不是?四海。” 四海恻然。 老水手忽然抬起头来,他的双目闪出亮光,声音滋润,“只除了一个人。” “谁?” “我的小表妹,本来是要娶她的,后来,”他的声音转悲,“她嫁到一户李姓人家,他们对她很好,但她不争气,患痨病死了,我前些年回去,再也没看到她。” 四海呆呆地聆听。 老水手轻轻说:“她叫……翠仙。” 四海一震,没作声。 呵,翠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 可是每一个离乡别井的男子,心中总有一个翠仙。 老水手抬起头,看着银盘似月亮,直至乌云把它遮住。 临别,他又赠棉衣给四海。 四海一个人上了那只叫仙打马利亚的西班牙商船。 后来,他才知道西班牙人督信圣母马利亚。 在仙打马利亚的厨房里,他学会了做西菜,也进一步把他的炒杂碎发扬光大:几乎什么剩肉剩菜都可以在锅里爆一爆上碟,要就加些甜酸酱,要就加些蒜茸,妙不可言。 晚上,就睡在厨房边,与大老鼠作伴。 近厨得食,老鼠又黑又壮,皮色光滑,吱吱作响,来咬他的足趾。 四海真正的寂寞了。 西班牙话难学难懂,船上再也没有林之洋那样可遇不可求的老水手。 罗四海沉着缄默,看上去,比讹称的十六岁还要大。 他第一次看到地图。 叫大幅蓝色底的挂图,上面有一块一块不规则的棕色地形。 水手见他盯着看,便笑着解释给他听:“蓝色、海洋,棕色、陆地,中国、那里,西班牙、这里。” “温哥华呢?” “该处。” 四海呆住了,那么远。 他牢牢记住中国的地形,那像一块横放的海棠叶。 “从中国到加拿大,半个世界,中国人,勇敢,西班牙人,亦勇敢。” 四海鼻子一酸。 “原本,自广州到温哥华,走太平洋近,”他在地图上比划,“但,太平洋没有大埠,少生意做,现在,仙打马利亚得绕过南美洲,因为巴拿大运河尚未动工,你带够衣服没有?天气要冷了。” 那一大堆话太过复杂,四海一字不懂,他怔怔地看着整个世界,忽然用中文问:“这地图,怎样画出来?” 水手笑,“由勇敢的人去探测绘图,将来,人类会飞到天空。” 四海也笑,“飞到月亮?” “为什么不,就飞到月球。” 船渐渐驶往南方,气温降低,清晨,船桅挂着一条条冰柱,下雪了,鹅毛似飘下。 四海温柔地想到,在家乡,这种天气,天井后边菜园里的塌棵菜最好吃,拨开雪,整棵拔出来,拿到厨房,炒鸡蛋吃,呵,真正美味,要过年时才能尝到。 他想家想得很厉害,已很久没有沐浴,但是,却不愁肚子不饱。 这不是他出来的原因吗,愿望已经达到。 终于,他看见冰山一幢,浮过海面,那是万载玄冰,水手们大是紧张,敲响警钟,小心回避。船,驶过南美洲最南边的一块土地,叫火地岛。 深夜,四海自言自语:“舅舅,翠仙姐,你们好吗,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反而没有那么牵挂母亲及弟妹,四海知道他们在家里,等他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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