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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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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忍不住,耐力不够,他抬起了头。 见到了屋子的女主人,叫他瞪大眼,张大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只见她十八九岁年纪,一头深棕色卷发披散垂在肩上,雪白皮肤,高鼻梁,分明像外国人,可是看仔细了,那张俏丽的鹅蛋脸又不完全不像中国人,但是,又怎么解释她那双蓝眼睛呢。 呵那真是一对猫儿眼。 最惊人的却是她一身衣着。 那叫四海脸红耳赤,她衣不蔽体,露着胸口一大片皮肤,光着膀子,手腕叮铃当嘟戴满镯子戒子,手持一把黑色花边描金揩扇,正一下没一下扇动。 一双穿红色缎鞋的天足,自裙底伸出,不住轻轻抖动。 四海心底嚷:怎么天底下有这样的女子! 陈尔亨开口了,“翠仙,念在旧日,帮个忙,我外甥想出去,求你在李竹跟前说句好话。” “哟,”那叫翠仙的女郎用扇子遮住嘴,笑了起来,“多干脆,陈尔亨,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一开口,必定是你要怎么样怎么样,从来不替别人着想。” 陈尔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四海愕然,这样好看的女子,嘴巴这样厉害。 好看?是,真好看。 四海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在这时候,女郎也注意到他。向他招乎,“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四海嚅嚅答:“我叫四海。” “嗯,”女郎沉吟,“五湖四海,你们中国人老以为世上只得四个海洋,实际是不对的,地上一共有七个大海,几时你遨游七海,那才好呢。” 四海神往,没想到她说话那么好听。 “不过,”女郎接着笑,“你有陈尔亨那么一个舅舅,可真值得同情。” “翠仙,你讲完没有?” 翠仙转过头去,冷冷看着他,眼珠子似两颗宝石。 “翠仙,没有我老陈,你是没有今日。” 没想到翠仙点点头,翡翠耳坠子打秋千似的晃动一回子, “是,是你在澳门人口市场把我买下带到香港,又放我出来做生意,才有今日。” 四海听了,又大吃一惊,呵,花花世界,无奇不有。 陈尔亨沉默一会儿才说:“你自己聪明,又有手段,才有今天。” 女郎嫣然一笑,“谢谢你称赞,不敢当。” “我床头金尽,翠仙,你高抬贵手。” “您老也不能天天来。” “翠仙,休说闲话。” “你为何急急要甩掉这位小朋友?” 陈尔亨急了,“你见过他吃相没有?一天足好吃一条牛。” 又是怨他吃得多,四海感慨,再也没有其他原因。 那女郎笑问:“当初,你又为何把他自乡下带出来?” 陈尔亨不出声。 女郎颔首,“您老做了蚀本生意,满以为将他卖作学徒,也可以捞一点,没想到英国人新近立了例,不准贩卖人口,违者坐牢,所以你僵住了,可是这样?” 四海抬起头来,心都凉了。 原来舅舅心怀不轨。 陈尔亨犹自答辩:“我会卖我的亲外甥?”可是理不直气不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得干咳数声。 那女郎轻轻哼了一声。 她得意地晃动双肩。 四海发觉女郎虽然坐着,全身却总有一个地方在摇晃,使人眼花撩乱。 她看住四海,“小兄弟,我付你盘川,你回家去吧。” 四海内心凄苦,不妨对这女郎讲者实话吧,“回去也无立足之处,”他硬着头皮说:“我愿意去金山。” 陈尔亨冷笑,“听见没有?” 那女郎纳罕,“可是修铁路的地方不在花旗国金山,那是北方加拿大国的一个偏僻小城,叫温哥华,统共只有三万多人口,成年寒冷落雨。” 四海听了,更如冰水浇头。 “小兄弟,你还想去吗?” 四海鼓起勇气,抬起头,“男儿志在四方。”一定要出去找生路,否则弟妹永无吃饱之日。 女郎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你不像你舅舅,我成全你。” 陈尔亨至此才松口气。 刚想胡调几句,忽闻敲门声,婢女去一看,回头急促他说:“罗便臣上尉来了。” 女郎顿时变色,立刻站起来,“老陈,你与小朋友且躲到工人间去,小蝶,他们是你的表兄弟,听见没有?快,快。” 陈尔亨立刻喃喃咒骂。 四海倒底年轻,随即把适才愁苦丢在脑后,决意先看了热闹再说,呵,这里一日间发生的事,多过乡下一百年,吃点苦也值得。 陈尔亨退到工人房,心不甘情不愿,“杂夹种倒底是杂夹种,没一点大方。” 四海轻轻问,“什么?” “你看不出来?她是葡萄牙人同客家女人生的杂种,无人认领,自称姓何,改一个中国名字,叫翠仙,十二岁便被养父母卖到火炕,吃不住苦,逃出来,在阴沟边讨饭,一头疮一身病,不是我老陈搭救,早就烂死街头,能有今日这样好吃好住,细皮白肉?” 四海不出声,呵各人有各人的故事。工人间也十分通爽光亮,看出去郁郁葱葱的山坡,树木茂盛,整年长青。 连陈尔亨都问:“什么香?” 四海指一指面前一双瓷碟,只见碟子里浸着密密麻麻的白兰花,猜香扑鼻。 陈尔喃喃说:“你别看香港是块小地方,都说这里风水好,气数大利南方,更走一百多年运,不久还有一个劫数,之后便顺顺利利,一日好过一日,居民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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