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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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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时与工作人员逛遍大街小巷,度过前所未有的愉快假期,不是不喜欢日本,但不会对它颠倒,这块地方的人民动不动对别人的文化疯狂,大大打折扣,这样没有自信,如何征服人心。 生活能够这样正常,也出乎意料。 他们问我会不会留下来工作一年,不不不,我已见过纽约,袁祖康说的,一个人,要不往上走,要不停步不走,但不能往回走。 客串是可行的,但是真正加入他们的行列,那不行,始终我是标格利屋的人,否则不会得到这么大的尊敬。 第十天姚永钦赶到。 正逢我购买礼物回来,看到他孩子气而英俊的脸,倒是比意料中欢喜。 他说他思念我,过去十天内并无约会其他女子,说得像是什么特别的恩典,对他来讲,真是不容易。 “工作还没有结束?”他问。 “明天最后一天。” “让我们结婚吧,我来接你回去。” “告诉我一个应结婚的理由。” “世上男人长得比你高的实在不多,起码你在日本不会找得到。” 姚永钦就是那样的人,他是那种以为浪漫便是一顿好的烛光晚餐,然后开了音乐跳慢舞的人。 母亲比我幸运,她还嫁得到卡斯蒂尼尼,我们这一代,不但找不到负责的男人,连懂得生活的男人也绝无仅有。 有时候真想念袁祖康,他才会享受呢。 他要是知道我在往回走,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确在这么做。 屋子里的家私用具都最最普通,街上随时可以买得到,粗糙的玻璃瓶罐才几块钱一只,杯子全不成套,已经不讲究这些细节。 唯一旧貌便是每天插花,只要是白色的香花。 莫非是反璞归真了,连男朋友都选性格简单,不大有头脑的,我这样嘲笑自己。 马小姐说,放一阵子假,让心灵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特地去纽约看袁租康,他很颓丧很瘦,握住自己的手不出声,他根本不似袁祖康了,体重减掉一半,头发也掉了一半,一年不到,他受了好大的折磨。 我忍受不住,站起来说:“我去找律师来同他们说话。” 他按住我。“嗨嗨嗨。”勉强地笑。 他告诉我他想念我。 我何尝不是。 “宝贝,你原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你很快便会出来,祖康,我们再结婚,我还没有老,我们可以再度大施拳脚。” “我不知道,承钰,我生活荒唐,不是一个好丈夫。” “但最低限度,你知道我的灵魂在什么地方。”我说。 他再度微笑,眼色中有一股不寻常的神气,使我有不祥的预兆。 “你就快可出来,我与律师谈过,不要担心,这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们还有好长的一段日子。” “你是路过还是特地到此?” 我不响。 “你原不必这么做。” “袁祖康,你老了,噜里噜苏只有一句话。” “我会报答你。” 离开那里,我把身体靠在墙角,要好一会儿才透得过气来。 记得碰见袁祖康那一口,才二十一岁,只觉得他风流潇洒,根本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 §9 他一直对我不错。 我再去见律师,为接他出来作准备。 正在进行保释手续,消息传来,袁祖康在狱中自杀身亡。 我与律师都大表震惊,像是平地起了一个忽喇喇的旱雷,震聋了他,震呆了我。 完全没有理由。 并不是大案,亦非死罪,出来之后,即使不能恢复旧观,也不愁生活。算一算,他只得三十六岁。 深深的悲哀之后,是无边沮丧。我成日说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律师劝我去见心理医生。 袁祖康的葬礼再简单没有,由监狱处代办,他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到。 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墓园里有夏季最后的玫瑰,熟透后的香气似水果味道,十分醉人,只得我同律师看着他落葬。 当年的袁祖康虽不致一呼百诺,却也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盛况我看见过,如今落得如此凄清下场。我为他不平,抬起头,看着太阳,直至双目刺痛,而葬礼已经完成。 这次之后,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个都会来,它太喜怒无常,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而且它办得到。 正如我们所料.袁祖康什么也没留下来,我俩以前住过的,在三十街的公寓,早由房东租给别人。是我不好,我不应在不适当的时候同他离婚,我应留在纽约市,天天去探望他,鼓励他生存下去。 在这种时候,姚永钦送过来的鲜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对比。我问律师张伯伦:“酒店房间像不像殡仪馆?” 那天早上,我正收拾,预备回家。 律师却来找我,说:“慢着。” “什么事?”我是清白之身,何惧夜半敲门。 “袁祖康有东西留给你。” “他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原来有物存放在银行,立明遗嘱,在他去世后,交予你,而当你有什么事,则予以开启。” “开启?是什么,一只盒子?” “不,是两只密封的大型牛皮纸信壳。”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 “既然是给我的东西,让我看看。” “不在我们处,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袁祖康袁祖康,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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