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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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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兰兰,你怎么了?” “家明——”她怔怔的看着我。 “说呀。”我笑,“不是又有人看见我与别的女人挽手而行吧?” “家明,答应我你不要太难过……” 我站起来,柔声问:“什么事?” “他们运进来一个女人,是汽车失事身亡的。她是……她。” 我一时没悟过来,呆了一呆,想了半晌,明白了,一颗心荡了起来,吊在半空。我只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冲,我走到门前,拉开玻璃门就要去看,兰兰一手拉住我。 “家明——”她很温柔的说,“她已经不中用了,你最好不要看。” 我转过身子来,那声音也出奇的平静,“你仍认得出是她?”我问。 兰兰点点头。 “我要看看。” “很可怕,家明,整个上身一一” “不要紧。”我大步向太平间走去,兰兰跟着我。 太平间我是天天到的,但今日特别异样。冷气好像也不怎么冷,我走到兰兰指的担架前,照例盖着白布。我看着兰兰。兰兰用手在白布下拉出了死人的右手。右手倒是完好的,只是尾指齐齐的切断了。伤口还是新的。她纤细的手指。她不搽指甲油,指甲是一种苍白的透明,薄得很。是这只手。 我伸手握住了那只手。它极冷。我没有碰过更冷的手了,即使是死人的手,也不应如此的冷。 “她进来多久?” “刚进来。”兰兰说。 “让我看她的脸。” 兰兰没有犹疑,轻轻掀开了白布,只掀到颈间。她脸上有血渍,短头发,眼睛没闭上,嘴唇微微张着,这是一张死人的脸。然后我再把布掀开来。她整个上身轧扁了,所有的骨头内脏大概都混在一起了。立刻的死亡,不应有痛苦。穿着的一件晴雨褛牢牢的贴在血泊里。我把布仍盖好,把她的手放回去。 我转向兰兰,我说:“她没有亲戚朋友,我们会得葬好她,我们一定要。” 兰兰点点头。 “她的车在哪里?” “我不知道。应见警方。” “我现在去。”我说,“现在哪里?” “可以问警察。” 我打电话到警局找到了一个相熟的探长,那探长说:“啊,在落阳道三号附近的斜坡。车子还在山脚下,明日才使人去吊上来,很恶心,是不是?尸体夹在车盘与驾驶位之间,硬拖出来的。” 我跟兰兰说:“我要去看那辆车。跟签死亡证的医生说,我认尸,火葬,不要动她,不要化妆不要洗。” 兰兰说:“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天黑了,家明 “我会回来的,兰兰,你放心。”我按按她的手。 她的手是热的,温暖的。 落阳道,她早已搬离了那个地方,为什么又去?车子到了落阳道,我在找那个斜坡,找到了,就在她屋子附近,我们那一次看影树的地方。 我下车,慢慢攀着树走下山坡,用强光电筒照着。她那辆车若撞毁在那里,整辆车也就像她的人一样,不像样子了。我见到车门是硬凿开的,显然他们要救她,不得不如此。 车里什么也没有。 有什么可疑的呢?一点也没有,一个女人,开着辆跑车,失事在这里,死了。是意外吗?还是谋杀?车子滚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呢,还是活着? 我翻开后座,见到一条丝巾。我展开来一看,丝巾是极薄的,都是蝴蝶,暗紫色的蝴蝶。我把丝巾纳在袋里,在车子旁边坐了很久。 她死了。 但是她回到医院来。 她知道她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会照料她。 有许多事是我永远不会知道的,我只知道,这女人与我共同生活过四个月。我甚喜爱她。 她死了。而且死得一一很心安。 我回到医院,兰见到我,松了一口气。 她说:“老陈看过了,说不能签字,这是谋杀,致命伤在脑后,用硬物撞击的,脑骨碎了。” 我说:“老陈不懂,她死在车里,是意外。” 兰兰说:“有人杀了她,有人总要杀她,她的手指……” “这是意外,我难道不是这里的医生?” “他们杀了她,把她塞进车里,硬把车子推下山……” “她已经死了,是不是?”我提高声音,“还有什么分别呢?还有什么重要呢?就把她当一个死人吧,不要把她身体各部分拿出来逐块讨论了,老陈难道要把她制成标本?” 兰兰说:“我们总要弄清楚,替她伸冤。” 我微笑,“你看小说看多了,兰兰,没事的,一切没事的,我们火葬她,一切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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