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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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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轻轻拥怀中。 啊少女时代喜爱的宠物如今离她而去,反应过激也是应该的。 “我们再去挑一只小猫。” “不要不要。”小棋仍然哭。 连周太太都说:“这孩子,怎么搞的。” 我拉小棋至一角,“有生必有死,这是你第一次接触到可怕的死亡吧?”“十三年了,”小棋同我说,“养了这么久,为了它,暑假都不敢去旅行。” “是的,安琪,正如它离开你,你也离开我,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人类力量非常渺小。” 我紧紧拥小棋在怀中。 她哭得双眼都肿起来。 晚上令棋诧异说:“我知道为何他俩投缘,都是一般热性子。一般人眼中自然现象,对他俩来说,皆千古伤心事。” 这令棋,够冷血吧。 有她来调济调济,恰恰好。周太太顿时白令棋一眼,怕她言语有所闪失。我却笑了。令棋何尝不是真性情。 那晚我一直陪着小棋,两个人都怀着破碎的心。 周末,我同她去挑小猫。 她很抗拒。不肯接受代替品,长毛短毛波斯一概不要。 一直逗她开怀,她双眼中充满悲伤,真分不出是小棋抑或是安琪。 这时令棋在车子里等我们,正吃冰淇淋。这正是令棋性格中最突出之一点: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 正打算放弃,发觉小棋的目光转为温柔。 她看到一只小小土生玳瑁猫蜷缩在地上。 我连忙把握机会,将它抱起,放小棋怀中。 猫很脏,但不要紧,洗一洗,养胖它,就像新的一样,连我都可以调理复元,它为什么不可以。 那只猫才三十元,是宠物店好心目后街拣回,连住入笼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知为何小棋看上它? 也不知为何令棋看上我? 一切莫名其妙,如有大能无形之双手,将我们一步推一步往前走,玩弄于股掌之上,停不下来。我终于放松了自己。 旧公寓已经退掉,开始找新房子。 把安琪的财产交回律师,按条例办事,她尚有亲人可以接收这些,倘若没有,捐给慈善机关也是一样。 恢复自由身并无一般人想象的那么愉快。 出去唱个半死,冶游,乱赌,都没有资格,还不是上下班,看场电影,吃杯茶。 幸亏个棋从来不令我难堪,她是个上等女子,事事得体。 一直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过她,一只字都没有,但我想她是知道的。 但是聪明的女子,从来不问。她们只听。 老周抓牢我,“不急搬出去嘛,刚有点八色,全靠几只家乡菜。” 说实话,我也不舍得。 孤独好比洪荒猛兽,专拣意志力弱的火吞噬。 记得读书时放寒假,从来没有享受过,坐在康乐室,凝着眼看电视,住宿生都回家了,座位上往往只有我一人,每个台都播放花式溜冰,真可怕,无穷无尽地,身材健美的少女在冰上伸展双手舞动,连继着七八个小时,不同的人出来做同样的动作……我一直呆呆瞪着电视机。 以后再看到这种节目会尖叫起来。 在周府,空气里有一股不自觉的暖流,使人四肢百骸放松。 只是无端赖在此地,要等几时呢。 每想付房租,又被挡回。 最坏的已经过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东方先生说的。 说我死过来,也不是太夸张的事。 一觉醒来,发觉小猫拿我的头做了窝,舒服地睡在头发上。 那日就去理了发,剪个时下流行的变型防军装。 人要是死不去,自然只得慢慢振作起来。在理发店中对牢镜子,我下了这样的结论。一直到处看公寓房子,但始终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已养成陪小棋做功课的习惯,做毕三十题算术,尚能天南地北的聊天。 教她李白的诗。 狂态渐露,站起来大声朗诵,我一句,孩子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小棋即时接上去:“孤帆远影碧空尽。谁见长江天际流。” 每星期一首,像唱歌一样,小棋都背熟了。 令棋啼笑皆非,“我有种感觉,小棋自从认识你之后,再也不能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谁说不是,这只有我知道。一写完功课,合上手册,看到册子封面印着的号码是3742。 3742,化了灰也记得,这是安琪那保管箱号码。 “这是什么?”我惊问小棋。 “学生编号,每个学生都有一个编号。” “你的号码是3742?”这么巧,竟有这么巧? 小棋点点头,晶莹的双眼看着我,像是要看穿我脑袋,小棋是我的红颜知己。 安琪,我默默地念,安琪,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安琪。如果没有,请你安息。 我都明白了。你使我知道真相,是为着要我死心,好叫我从头开始。 “方叔。”小棋叫我,“方叔。” 我深深叹口气,握住她双手。 天气暖了。 小棋连“天长路远魂飞沓,梦魂不到关山难”都学会了。 老周的二妹与妹夫回来度假,设宴招待。 特地去租了只游艇,玩半日,所费无几,却显得郑重别致,他们一家人对生活的态度,一直喜气洋洋,为我所佩服。 大家全体告一日假,出海游玩。 才春天罢了,海面已挤满船只,热闹之处,不下于星期日早上的茶馆。老周对我说:“陪令棋下水吧。”。 令棋换上一件柠檬黄发光漆颜色的泳衣,身材之好,出乎意料,一向含蓄的她今日忽然炫耀,效果额外惊人。 下水还早些,但为什么不呢,至要紧是好玩。 令棋的二姐二姐夫十分健谈兼夹风趣,一直陪我闲聊,小棋坐在我旁边,只有令棋,在甲板晒太阳,害我要费神用一只眼睛吊住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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