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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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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呀,还等什么?” 我吞一口涎沫。 “玉梨,同你似照镜子一样,你没有好奇心?” 我强笑道:“一定是个丑妇,你们这些人就爱侮辱我,专门糊乱指一个肉酸的女子,硬说象我,为什么不说僵死鬼象?更能满足你们。” “废话少说,到底来不来?” “好,来,你到百老汇门口等我。” “快点。” 我放下酒杯,披上衣服。 要不要化妆?去它的,何必讨好自己,她不过是顾玉梨自己而已。 我锁好门,赶出去。 若不是喝了几杯,还真没有勇气,再说丽华也在,我同她两把嗓子联合在一起,可以退贼,不必怕一个小妞。 迷底要揭晓了。 车子十分钟到夜总会,丽华果然穿着亮晶晶的晚装站在门口等我。 我连忙拉住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丽华忽然哈哈仰头大笑起来。 我瞪着她,干么,疯了? “不是用这种办法,你肯出来?还不是捧着电视亲吻,闷得提早更年期。” 气得我。 “你这只妖精。”我举脚作踢她状。 “我是神仙教母才真,来,快来,喝香槟吃鱼子酱,既来之则安之。” 一大堆朋友,玩得兴高采烈,见我这个稀客,大力鼓掌。 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丽华说:“你看这里多热闹,挤得水泄不通,夜未央,人未老,你何苦难为自身。” 我们排成一大条人龙,每个人的手扶在前面那人的腰上,跳恰恰恰。 好久没有这么疯,蛮有趣的,不禁拉住丽华,说声谢谢。 她更得意,向我眨眼。 我一身大汗的找化妆间。 侍者示意我再上一层楼。 我自一道回旋楼梯向上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穿白色迷你裙的女孩子。 世风日下,要是咪咪穿这么短的裙子,一定要郑重对付她,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的双腿确实很美。 我们十七八岁时,亦流行过迷你裙,我莞尔,当时何尝不遭老母杯葛。 那女孩忽然停下脚步,我并不在意,低头在她身边错过,但是她接着转过头来,使我不得不抬眼。 这一照面,我如遭雷击。 回旋楼顶有一盏水晶灯,发出柔和闪灿的光芒,使我清清楚楚看到,站在我对面的,正是我自己。 我一阵晕眩,急急抓住扶梯。 又见年轻的顾玉梨好奇地瞪着我,双眼炯炯有神,黑白分明。 遇上了,终于遇上了最最不可思议的事。 我喉咙干涸,心神大乱,横看竖看,这女孩都是十九岁时不快乐的顾玉梨,我当然认得她,比谁都了解她。 与她僵持良久,终于由我先开口,颤抖着声音,“玉梨?” 她点点头。 我震动:“你怎么跑到86年来了?” 她略见迷茫,不懂回答我。 我伸手去触摸她,怕她是个影子,但这忧虑是多余的,她的皮肤,她的体温,与常人无异。 我低声说:“你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出现。” “为什么?”她倔强的问。 语气同我小时候一个印子。 “太任性了,今日的顾玉梨是我,不是你,同一个空间,怎么可能有两个顾玉梨存在。” 我说错了,有三个顾玉梨。 她不理睬我,坐在楼梯上,自言自语:“我觉得太寂寞。” 大把青春,无限活力,却不懂善加利用,反而长嗟短叹,看到年轻时自己如此愚昧,不禁啼笑皆非。 “你住在哪里?” “不告诉你,所以成年人都只会欺侮讥笑我们。” 忽然她哀哀饮泣起来,我忍不住把她搂在怀中。 “是为着郑传书吧,他才不值得你那么做,后来他娶了别人,婚姻也不见得特别幸福。” 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我觉得无比滑稽,永远?什么是永远?三、五、七年后,一切都丢在脑后,搜索枯肠,也不复记忆。 “你会的,将来还会发生许多大事,都要你奋力应付,宝贝,前面的路长而迂回,有得你走的,哭,哭瞎眼睛也不管用。” “不不不不不。” 她霍地站起身,扔开我的手,跑上回旋楼梯。 “玉梨,”我叫她,“玉梨!” 刚想追上去,后面丽华赶来,也叫着玉梨。 一迟疑间,我已追不上她。 丽华拉住我:“喝醉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送你回去吧。”没想到已是午夜,女儿比我先到家,见我夜归,赐我以不置信的目光。 她大惊小怪地问:“你去疯狂过了?” 我把她拉在怀中,觉得异常幸福。 遇见十九岁彷徨的顾玉梨,才发觉自己已拥有太多,不禁骄傲起来,从一无所有的青春期到此刻,全靠一双手,没有指引,没有忠告,没有借力,也都熬过去了。 还有什么不足呢,感情上一点点创伤又算得什么。 许久许久没这样满意,不禁微笑起来。 酒精做祟,我伸个懒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红日炎炎,昨夜之事虽然记忆犹新,一时竟不知是幻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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