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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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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病——不会好了吗?” “当然不会好了。”梅令侠扬起一条眉说。 我发觉戏剧化的是他,像大明星的也是他。 我们的共同点是在说起一个至亲的老人的病不会好的时候,一点伤感也没有。 他应该对这个舅舅有点感情。 “马大呢,你不是有个妹妹叫马大?”他问。 “你对我们家的事,仿佛很清楚。”我看他一眼。 “他?”我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对于异性最有兴趣,哪怕是只异性狒狒。” 我转身,怒气上升。 这话恁地刻薄!我若不发作,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只母狒狒,如果回骂她的话,更加不得了。 这是谁?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大毛衣,毛衣上织出一只狮子头,张牙舞爪,跟她的神情完全相若。 她打扮非常时髦,像时装模特儿,特艺七彩化妆,发如飞蓬,皮肤晒成太阳棕,一脸的油光,一切走在时代尖端,不替自己留点余地,走到无路可走,便摔下来跌死。 她那种神情,半西不中,自以为史麦脱,我有第六感觉,觉得她是泡洋人的唐人女。 她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则板着面孔。 梅令侠说:“我来介绍——” 她扬一扬手,“不必,我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我脑中灵光一现,“我也知道你是谁。”我说。 “我是殷瑟瑟。”她伸出手来,“你是殷哈拿吧?”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大胆,与她握手。 “我是裘哈拿。”我更正。 殷瑟瑟讶异,“你不是粉艳红的女儿?怎么姓裘?” “我的养父姓裘,我很敬爱我养父母,” 殷瑟瑟扔下手袋,耸耸肩,坐在我身边。 奇怪,她父亲病重,她也一点戚容都没有。 我细细观察她。她这种样子的女人在十五六岁时最漂亮,杏眼、厚嘴唇、尖下巴,到了近三十,略略发胖,虽然尚具吸引力,但到底姿色沦为粗糙,尤其是皮肤,她算是半个热带女,皮肤黑且哑,吃了大亏。 她也在打量我。 只见她蔑笑道:“我知道今年流行白色,不过一身米白,配平跟鞋,看上去像个女学生。” 我回嘴,“青莱萝卜,各有所爱,至重要量力而行。” “说得好!千万别乱高攀,”她笑,“乱以为穿得起件把晚装就算是名流千金夫人。” 我点头说,“多谢指教,我会永远记在心头。” 梅令侠在一旁笑道:“啧啧啧,唇枪舌剑,吓死我。” 我笑出来,你别说,梅令侠这个人,真有他的好处,有用没用,留在身边叫他说笑话打趣调剂气氛也是好的。 “你是留英还是留美的?”殷瑟瑟问我,“瞧你一副名士相,恐怕是美国生,是不是?” “我是土生,”我说,“我没有留学,我不爱念书。” 殷瑟瑟大大的诧异,“什么?不是大学生?咦,那怎么可以?乱七八糟都得念一个学士回来,管它是设计学、广告学、狗屎垃圾,人有我有。”她笑,“但不能没有。” 我回敬,“有些女人找打玲也是这样,宁可杀错,莫可放过,管他是否镶金牙说土话,总之身边要有个人点香烟拉椅子。” 梅令侠拍着腿笑,“太精彩了,这等对白太精彩,到底是姐妹俩,哗,势均力敌。” 殷瑟瑟也笑起来,她一笑出乎意料之外的媚,我想男人会得喜欢这种女人,他们叫这种风情为“女人味”。但是她眼角已有皱褶。才比我大两岁便似大了十岁八岁。 她打一个呵欠。 “你搬来住?”她问。 “不,我仍住自己的家。” 她刚开口,我刚预备接招,梅姑姑在我们身后出现,她说:“哈拿,你爹醒了,快上来。” 我马上跟她上楼。 就她一个人正视殷若琴的病,我对她不禁好感起来。 老人醒了。 他巍颠颠伸出手,“哈拿?” 他比我想象中起码老二十年,我看着他忽然害怕起来。 我想到照片上的粉艳红是那么明艳照人——她凭什么看中他?没道理。 梅姑姑说:“你爹要握你的手。” 我假装没听见。 “哈拿,”老人恳求我,“走近一点。” 房间的光线很暗,我只得走近一步。 老人矇着眼,集中精神注视我,忽然他像见了蛇蝎一样地跳起来,“你,你,艳红,艳红!” 梅姑姑连忙上去按住他,“她是艳红的女儿。” 我颇为耸容,啊,他一直记挂她。 如果这次来见他的是马大,恐怕他更加要吃惊,马大更像。 “你叫哈拿?”他停停神,虚弱的问。 我点点头。 他长叹,“哈拿……”他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我亦无语。 “哈拿。”他又叫我。 我伸长耳朵听他,但是他又没有下文。 他哭了。 我非常震惊。孩子哭,女人哭,甚至是青少年哭,都可以忍受,但是老人经过无数风霜,包括战争,已在死亡边缘,一切喜乐哀怒都应看通看透,还有什么事可以令他们落泪? 我不期然伸出我的手,去按住殷若琴的手。 他的手很冷很瘦,像只大鸟爪。 这难道是歉意的泪? 护士扶起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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