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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夜我们乘马车去兜风,腿上搁着厚毯子,蹄声嘚嘚,她问我在想什么。

  我想到多年前住在澳门,我一个人去看九点半场,散场后叫三轮车回家,车上也有类似的毛毯供客人用。

  那时我父母在澳门与香港都有生意,店里的长工与伙记把我背来背去,我的童年温馨且舒适。

  与香雪海在一起,我又回复了当年那种安全感,这个神秘大能的女人,她对我的宽宏大量与爱心,直逼我的内心。

  我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安慰我,“放心,大雄,我们总还是朋友。”

  她知道我担心会失去她,更令我惭愧。

  天底下原来确实有红颜知己这回事。

  香并无随我回香港。我独自回来。

  并没有向赵三兴问罪之师,大家都是成年男女,谁也管不了谁,一颗心要变起来,狂澜也挡不住。

  叮当不肯见我,我就在她家门口等。

  与我一起等的有赵家的司机及车子,定是赵三拨给她用的。那司机只装作不认识我,我也不与这种下人计较,我并没忘记赵老爷麾下的铁人,若果他使铁人来对付我,我将断为一寸一寸。

  叮当出来了。

  我心抽搐,她仍然一身白色,赵三待她不错,冬天都可以穿白衣。我厉声呼叫“叮当!叮当!”她借了聋耳陈的耳朵,头都不动一动,任由司机替她开了车门,我追上去,扑在车上,司机刚巧碰上车门,将我的衣裤一边夹在车门中,他不顾而去,回到司机座位上,发动引擎。

  我大力用拳头捶车门,“叮当,叮当,听我解释。”

  这是追女人秘诀之一,永远不要求她解释,即使化为厉鬼,也要她听你的解释。

  她板着一张面孔,坐在车内,眼尾也不看我。

  我叫得更凄凉。

  最讨厌是这个时候,车身已缓缓移动。

  我外套一边被夹在车门内,扯又扯不出,脱又脱不下,不得不跟车子奔跑。

  我关大雄竟会有这么一天。

  我越奔越快,手搭在车上,一边大声叫,声嘶力歇,幸亏车子终于没有加快,叮当已令司机停车,我摸着脖子喘气,肺像是要炸开来。

  叮当按下车窗,“你到底要什么?”

  我用力地将夹住的外套拉出来,像金鱼般突着双眼瞪着叮当。

  她被我瞪得理亏,忽然掩住面孔,“是你先对我不起,跑去与女人同居。”

  我好不容易回过气来,“没有,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可以证明这一点。”

  死人也不要说她对不起你,千万不要。

  她把着车窗说:“你走吧。”

  “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不,没有什么好谈的,请你走。”

  她按上车窗,车子再度开走,我脱力,无奈地坐在街沿上。

  有一个娇俏的声音说:“大雄,大雄。”

  我抬头,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我身边。驾车人正是孙雅芝小姐,一张脸如桃花般美艳。

  “上车来,大雄,”她客气地说,“快。”

  我无奈地上了她的车。

  她水汪汪的眼睛朝我瞄一瞄,“天下竟有你这样的痴心汉。”明显地她把恰恰发生的事全看在眼内。

  我不语,她的思想领域永远装不下我的情操。

  “多谢你的帮忙,大雄。”

  我憔悴用手揩一下脸,“哦。”

  “我们去喝杯茶。”

  “好,我也要补充气力。”

  我与孙雅芝在热闹的茶座坐定,才发觉她一身艳红装扮,也不穿孝了,头上脖子上现在都是真金真钻,但不知怎地,仍然给人一种假的感觉。

  一条宽皮带紧紧勒着腰身,双腿一搁,露出裙叉内一双黑花网袜,全茶座男人贪婪的眼光与女人不屑的神色便集中在我们这一桌。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回来打仗的,也希望可以打得赢,坐下便叫两客汉堡包补充力气再度作战。

  “大雄,你对我实在够朋友,如果你需要女朋友,我可以为你介绍。”孙雅芝说得很真挚。

  这个小女人也有她可爱的一面。

  我咬着食物摇摇头。

  她低声说:“人家香小姐多好,年纪虽然大一点,但为人通情达理,又有能力助你事业一臂之力,谁都看得出她是对你真心的……”

  我心一酸。

  想到那时候她在各处出现,跟着我,只不过是为了要见我。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希望看到她那双如雾中之星般的双眸。

  “……不是说你俩已经同居了吗?”

  我摇摇头,“并没有。”

  “你真是吃不到羊肉一身骚。”孙雅芝代我惋惜。

  我不加否认。

  “大雄,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快乐。”

  我吞下食物,“事情很复杂,雅芝,你不会明白的。”

  她耸耸肩,垂下眼睛,睫毛长长地似两把小扇,不知是真是假。

  塞饱肚子,我说:“谢谢你,雅芝,你当心自己,也当心自己的钱。”

  “知道了,大雄。”她仍然很真诚很感激。

  人的正邪好坏再也分不开来,谁敢说孙雅芝对朋友不讲义气?

  第二天第三天,我仍然到叮当门口去等她。她与赵三去吃饭,我就在他们桌子旁订张位子,看着他们吃。他们去观剧,我买他们后面一排位子。

  终于有次叮当见到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赵三非常尴尬。他低声与我说:“关大雄,愿赌服输。”

  我心平气和地说:“你这卑鄙的小人,这是公众场所,你不能干涉我,如果你不喜欢见到我,你可以守在家中,或是把整个香港买下来,递解我出境。”

  他带着叮当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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