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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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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来杯甘香的爱尔兰咖啡吧,明天我们坐马车过约书亚三世路去兜风。” 我心酸地想:我有什么心情享乐?我的情人抛弃了我。 “你没有怎么样吧,”香问,“我最怕人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为爱情欲仙欲死的样子。” “真正被你累死,爱情是很重要的。”我说。 “但不要乘机贩卖廉价的眼泪,泛滥的伤感。”香说。 “我爱叮当。” “她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我很高兴你那么说。” “她有格。” “正确。” “但是她还年轻。”香雪海说。 “你也不致于那么老。” 她莞尔,“请不要将我们两女作比较,我无意取替她的位置。” “一切因你而起,你说你要追求我,但是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之后,你又离开我。” 香笑意更浓,“每个失恋的男人都这么说。” 我悻悻地说:“哼,现在你摔不掉我了。我总得抓个人填补我寂寞的心。” “大雄,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那夜,我躲在床上读叮当的小说,读至流泪。 她的笔触非常细腻,人物性格充满灵魂,我忏悔未曾早点领略她的心中的真感情。 我取起电话,想拨到香港去,但又放下。 天蒙亮,暖气熄灭,我感到凉意,钻入被窝内睡去。 醒来时三天前的日报与早餐一起送上来,第一版下角便有凌叮当的订婚启事。 我问:为什么不索性结婚呢?在丽晶酒店筵开八百席请客撑死亲友好了,为什么噜里八囌的订婚?虚伪。 他们都曾经对我这么好。 赵世伯、赵三、叮当,都是我至爱的人,都出卖我,古龙的武侠小说说得对,你最好的朋友便是你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才知道你的弱点。 真荒谬,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竟是香雪海。 因为她无所求,所以最是高洁可爱。 要是我身边有个钱,我当然留在此地跟她度过一辈子,现在,我悲哀地想:我仍然得回去面对一切。 我推开报纸与早餐。 香雪海出去了。 女仆同我说:“医生,看医生。” 这里那里,总听懂一两个字。 看医生?不是早就痊愈,为什么老看医生? 我心一动,但她随即回来了,推门进来,神色自若,手中捧着许多盒子。 “去购物?” “是,买了许多颜色衣服。”她充满欢欣。 “不不,”我立刻反对,“你穿黑色最好,见到黑色就想起你。” “是吗?”她扫兴地,“我刚想以新面目示人。” “干吗看医生?”我故意不经意地问。 “医生?谁看医生?” 我目光炯炯地看她,“你呀,仆人说你方才看医生去了。” “啊,周恩造医生来这里开会,我去看他,我们一直是朋友。” 我点点头。 “你一向都如此多疑?”她忙着打开盒子。 我微笑,“对你是不一样的,因你不会生气。” “个个都把我当糯米汤团。”她把新衣服一件件扬开来。 我可惜地说:“这些衣服美则美矣,但穿衣主要讲的也是性格,穿上它们,你就不似香雪海。” 她吐吐舌头,意外地活泼,“香雪海该怎么样?香炉峰该怎么样?香云纱又该怎么样?” “香雪海应当穿黑色。” “我记得你说过我穿别的颜色也好看。” “那时我尚没有习惯黑色。” 香雪海笑,把买回的新衣都扫至沙发一角,坐下来,看牢我。 照说我应趁这个大好机会,过去搂住她的纤腰,趁势往她唇上深深一吻。 但是我没有那样做。香对我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我低下头。 香开口了,“大雄,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一怔,解嘲地说道:“留在你身边做一只小猫?” 香雪海像是有无限的忍耐力,她说道:“不,大雄,不是这样的,我请求你留下来,作为我的伴侣。” 我长叹一声,“如果没有叮当,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叮当现在并不属于你的了。”她讶异。 “是吗?”我反问。 “你要回去把她争取回来?”香雪海更加诧异。 我点点头。 “如何争取?”她问。眼睛睁得老大。 “赵三有劳斯莱斯,我有两条腿,他有钱,我有气力,他有势力,我有脑筋。” “我呢?”她微笑地问。 “你有世上的一切。”我说。 她维持缄默。 我走过去,挽起她的长发,用力地嗅那股海藻的香味,“而像我这样的男人,车载斗量。” “不,大雄,”她捧起我的脸,“你是一块宝石。”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那一刹那,我很后悔,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其实我与香雪海之间的了解多于世上任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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