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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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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时间算得刚刚好。” “你这人!”妹妹老话一句。 这样才有意思,慢慢来。 妈妈却被感动,她赞成的说:“以前咱们也是一这样子。” “以前,以前才刺激呢,”妹妹呶呶嘴,“一见面就进洞房,盲婚。” 我笑。 “可是后来文明结婚,”妈妈说:“男女也见面的。” “是吗?还不是表哥表妹,自小一起长大,一点新奇也没有,所以感情似温吞水。” 妈妈瞪妹妹一眼,“你打算怎么样?莫不是干柴烈火,统统一起来?” 我大笑。 “我情愿现在的男女都像沈小姐与你哥哥,斯斯文文,那我们大人也可以松口气。有时候在公共交通工具看见那些欲火焚身的少男少女,扭在一起哼哼唧唧,哎呀!真受不了。” “妈妈是老古董,不过时下年轻人的姿态也甚为难看,怪不得她眼痛。” 所以,猫型人对于重整道德,亦有贡献。 我们真的不大拉手。 沈瑛喜欢把手插在口袋里。 我也是。 有时候我们会绕一下手臂,把自己的手插在自己的口袋中,我们的衣服,包括外套与裤子,都有口袋。 就在这段时间内,我拿到硕士学位,申请到念博士,而沈瑛也开始她第二年的功课。 她写论文并不紧张,第一年进行得很好。猫型人通常努力读书,因为够耐力,有长心。 我偷偷的问她:“沈瑛,结婚需要很多钱吗?” 她看我一眼,“不见得吧,结婚又不是请客吃饭。” “那为什么有人大宴亲朋?” “有些喜欢热闹。”她微笑。 “你喜欢吗?” 她摇摇头,我得其所哉。 “你父母呢?” 她亦摇摇头。 “那么,有什么条件才可结婚呢?” “经济独立成熟,性格自立成熟。” “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很镇静,看我一眼,说道:“差一点点,过一两年就堪称有十足的条件了。” 我说:“毕了业,我会找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做。但我不会发财。也许可以买一辆平治,但不是劳斯莱斯,可以拥有五百平方米的公寓,但不是白色的滨海别墅,你说如何?” “可以了。”她仍然微笑,但有些喜气洋洋的。 “那么,我的心就安乐了。” 我并没有说为什么我的心会安乐,想来她是明白的。我有一丝心急,还要等一年多哪,真是生平第一次心急,以往什么事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总是眉毛都不挑一挑,但这一次,我的心就躁了。 沈瑛真是聪明女,她大约是看出我的心事,她握住我的手摇一摇。 “不要急。”她说。 我原是怕她急,所以自己才急,女孩子的青春有限,怎么可以一年两年这样等下去,如今见她反而劝我不要急,我松一口气,所以也不急了。 她轻轻说:“我还要一年才可以读完硕士。” 我感激地将她的手贴在面孔边,良久良久。 她的手不冷不热,如一块象牙,贴在面孔上,非常舒服。 我知道在人生道路上,我不再会寂寞。 那日回家,我蜷缩在床上,偷偷哭了一场。 有时候太关心了,也会哭起来。 第二天,看到沈瑛,她眼泡肿肿的。 我讶异,“眼睛怎么了?” 她羞涩的说:“昨日哭了一夜。” “为什么?”我问。莫非同我一样。 她答:“世上最难找的是终身伴侣,如今不花吹灰之力找到,太高兴,忍不住哭泣起来。” 我说:“我也一样。” 她向我看来,我忽然拥抱她。 妹妹说:“到现在可以带她回来了吧?” “可以了。”我说:“妈妈,我明天叫沈瑛来吃饭。” “要准备什么菜?” “什么菜都可以。” 沈瑛来了,穿着一件松身的旗袍,妈妈一眼就喜欢她。我们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事后妹妹说:“真令人赞叹,想不出有什么衣服见伯母会得好过她那件旗袍,端庄美丽兼有,不得了。” 我笑,“那么轮到你去见伯母的时候,你也做一件那样的旗袍吧。” “我一定会得请教沈小姐。” 妹妹问:“妈妈,有没有发觉他们两个人的面孔很像,都是圆圆扁扁的。” 妈妈笑,“人家沈小姐的鼻粱高多了。” 一家人都开心。 妈妈又补了句:“像小鲁子这样子恋爱,用心又用脑,多好,既甜蜜又开心,又不叫家长担忧。” 有些人不这样,有些人爱得欲仙欲死,像做一台京戏,喧闹不堪,一下子离,一下子合,一下子爱,一下子恨。 我们不同,我们的恋爱是宁静的理智的,光明的。 也许我们太幸运,也许不是每个人的恋爱都可以像我这般不劳而获。 “不过,”妹妹说:“像猫一样,哥哥看中了猎物,绝不放松。” 猎物?不是这样的。 唉,怎么样才说得清楚呢,那一日,到学校,第一眼看到沈瑛,就知道她是我同道中人。 我是先天性的猫型人。 而她,相信是后天性的,我没有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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