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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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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随尹文英到她家去。 初秋,天气还很闷热,尹家客厅并没有设冷气机,我情不自禁用笔记本子朝身上扇了两扇。 因觉得不礼貌,一见有人出来,马上停止这个动作。 来人是文英的母亲,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着家常便服,满面堆笑。 “是顾小姐吧?文英时常说起你,请坐请坐。” 我没想到她那么客气,连忙谦逊了几句。 文英早已上去拉住她母亲的手,说长道短,有诉不完的哀情似的,把芝麻绿豆的事都取出说一番,津津有味。 她母亲连忙取出各式点心,招待我们。 文英的注意力移到吃的方面上去,批评她母亲的小笼包太大,蒸饺的馅不够多等等,嬉皮笑脸。 她母亲一一驳斥,与她团在一起,我从没见过气氛这么融洽的家庭,不禁看得呆了。 尹伯母一边笑一边说:“真叫顾小姐见笑,顾小姐没见过这种泼皮吧,像什么话呢,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似小孩子一样。” 尹文英摸她妈妈的鬓角,说:“妈,有白头发,我来替你拔掉。” “别乱动,整头头发都叫你拔光了,”尹伯母笑,“有客人在,你还这么泼皮。” 文英格格的笑,“顾淦是老同学,算什么?” “顾小姐还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呢。” “不妨,伯母,”我笑说:“文英在校里有个绰号叫无时停,我们早已习惯了。” 尹伯母大笑,“文英,你看你多丢人。” 文英还不肯罢休,不住的推拿她母亲。 尹伯母忽然说:“不好,什么东西烧焦了?”连忙丢开我们跑到厨房去。 我羡慕地看着她的的背影。 “有这样一个妈妈真福气。”我说。 “顾淦,你真客气,你自己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外科医生,怎么会羡慕起我们来?” “不同的,”我冲口而出,“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不同,我母亲太平凡了。” 我说:“或许你愿意到我家来,看看我母亲?” “真的,顾淦,认识你这么久,怎么搅的,你不到朋友家,也没听说有谁去过你的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笑,“现在我不是来了,又不请你做客人了?急什么?” 尹文英笑。 “听说伯母长得很漂亮。” “是的,”我说:“公认的漂亮,开医学会议时,其他的医生以为她是谁带来的女书记,可幸她流露着高贵的神情,倾倒过不少人呢。” “她同你说的?”文英很感兴趣。 “不是,她那里说这些,是我姑姑同我说的。” “我一定来拜访她。”文英很兴奋,“我最崇拜这种能干的妈妈。” 我张口欲说话,终于忍住,改口说:“不知你见不见得到她,她很忙。” “听说你是奶妈带的?”文英问。 “是,奶妈去年过身,哭得我。” “是,那一阵你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 我叹一口气,把头伏在手臂上。 文英说:“你的生活最叫同学羡慕了。” “我?”我笑,“文英,我才羡慕你呢。” 尹伯母自厨房探头出来,“顾小姐留在我们这里吃晚饭好不好?” 我迟疑一下。 文英问:“有什么菜式,说来听听,好待顾淦她食指大动。” “这小孩,什么菜,不过是家常小菜罢了,有只红烧黄鱼,还有笋片鸡汤。” 哗。我向往地使劲地点起头来,“好,好。” 文英笑我,“这只馋嘴猫。” 伯母说:“文英,顾小姐这么可爱,真是益友。” 文英又说:“看,有人欣赏你的小菜,你就乐得飞飞的。” 我无话可说。这才是一幅天伦图。 那像我,十天有九天半见不到自己的母亲。 不但难得见面,而且怕她。 小时候才两三岁时,奶妈给只奶嘴我吸在嘴里,一不巧给母亲看见,她便指牢我说:“吐出来。” 声音不怎么大,我当时还很小,不知恁地,也察觉她声音中的权威,乖乖吐出的嘴,后来,据奶妈说,我哭了一整夜。 家里面积大,她睡二楼,我跟奶妈在三楼,她很少过来看我,因为忙,成天在医院里,回来也要写报告,一整叠的文件那样取回来交出去,都说是个真正的女中豪杰,时常到欧美洲开会。 但于我有什么好处? 孩子们所要的,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 一个温柔爱孩子的母亲。 如尹伯母。 一顿饭我们吃得津津有味。 文英说:“顾淦在学校里吃得很少,什么都拨两拨算数。” 我说:“那有这个好吃,瞧这油爆虾,还有这海蜇皮子,火腿片炒小棠菜,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菜。” 尹伯伯都笑了,问:“顾小姐家吃什么?” 我不响。吃什么?三文治。 厨师都做不长,因不许厨房有油烟味传出来,一律不准煎炒炸,不起油锅,大师傅怎么做菜? 所以多年来最多是肉酱意粉或是罗宋汤。 吃了饭我向尹家告辞,回到家,见母亲一个人在吃“饭”。她喜用冻肉夹面包,喝杯咖啡当一顿晚饭,双眼还在阅文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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