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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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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悠然想,我有我的原则。 妹妹问:“她叫什么?叫沈瑛?让我去打听打听她的来龙去脉。” “千万不要。”我说。 “为什么?” “我从来不信别人所说,我只信自己的感觉。” 妹妹沉默,“对,”她第一次不与我抬杠,“你说得对。” 我解释,“这年头谁没有仇人?小至阁下戴了一只他人负坦不起的金表,就被骂足三个月。谁也不知道谁在几时得罪了人。正经人当然不肯乱发表意见,七嘴八舌之人有大把话要说,你听还是不听?” 妹妹点点头。 “大家廿多岁的人了,总有点过去,有什么好调查的。” “你在恋爱了,只有在恋爱中的人才会这么说。” “是吗?”我不以为然,“这是我一向的宗旨。” “一个人宗旨太多便变得不合群。” “那么合群干什么?”我笑起来,“我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你不知道吗?”就似一只猫。 “怪物。” 我点点头,“以前还有资格做猫,现在只好做怪物了。” 妹妹出去了,房门关得老响。 我耸耸肩。 沈瑛那么有气质的人,想来又会有什么过去? 有什么过去又有什么重要? 所以我们对白中,一向没有“告诉我关于你自己”这类句子,我们之间对白并不多。 对白不重要。 第三次约会,是我生日。 我没有通知她是什么日子,一约她,她马上答应,她从来不刁难我,这真应该记三个大功。 但是坐在晚餐桌子上,她却递上礼物。 我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她慢条斯理的答:“山人自有妙计。” “奇怪,你怎么会知道?” 她微笑,不愿透露更多。 “谢谢你。”我说:“是什么礼物可以拆开吗?” “请便。” 我拆开一看,是条黑色鳄鱼皮皮带。 我吃一惊,连忙说:“太名贵了,谢谢你,怎么如此花费?” “可以用十年。” “我一直想一只条这样沉实的皮带,可是老不舍得。” “很高兴你喜欢,生辰快乐。” 我忽然说:“我的确很快乐。” 她缓缓的展开一个笑容,哗,灿如芙蓉。 我完全爱上了她。 连她的打扮都喜欢,永远是松松动动的衣裳,没有紧张曲折的首饰,连化妆都是淡淡地。她喜欢擦一只比较深色的唇膏,那似乎是她唯一的化妆品,配她白皙的皮肤,整张面孔有五十年代复古的清新味道。 眼睛完全是自然的双眼皮,长长的眼纹,长长的睫毛,很动人。 我没想到女猫型人会这么美。 照说,慢性子的人应该胖胖,但是她不是,她相当瘦,更加清秀。 这女郎是我所想所求。 我想我们有缘份在一起。 那夜我送她到家门。 她忽然说:“以后多叫我出来。” “是,我会。”我立刻说。 步伐也仿佛快起来。 猫有时候身手异常敏捷,所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免。 我们很快成为一对。 同学甲诧异说:“沈瑛据说是出名的急性子,怎么会跟小鲁在一起?小鲁三年的时间只折作一年用。” 我拉住同学甲,“你说什么?沈瑛急性子?” “可不是,”他说:“我的表弟与她是中学同学,她是火爆脾气,拍桌子跟老师吵架都试过,像只指天椒。” 我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 “她?”我作掩嘴葫芦。 沈瑛?她会得拍桌子发脾气。 我绝不相信,她才不会这么做,她要是有气力,也留着暖一暖胃。 她决不是为小事发脾气的人。我可以做她发言人否认这一点。 她与我一样小事懒理,大事,安静处理。况且,有什么事是值得大跳大叫的呢?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何苦出丑给别人看。 她是个聪明人,我绝对有信心。 也许念中学时年轻,有时候忍不住会发一次脾气,就被人家永志在心。 做人便是这样,因为人同此心,只记得别人的坏处,不记得别人的好处。只要有一次坏形状被人记住,立刻十恶不赦,同样的错误,若是人家犯,那还得了,简直要清算她的祖宗,发生在自身身上,却一定是社会可以原谅的。 这种小事,我并不打算向沈瑛提及。 我一耸肩就把谣言耸掉,一干二净。 我也是猫型人的另一特色,不把闲事记在心中。 我与沈瑛的感情随着日子,又进一步。 现在我们一星期约见两三次面,只要相对一会儿,便无限满足。追随肉欲主义的人觉得我们错过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毫无疑问,但我们并不急于这些。 “天下有他们这样的人!”妹妹嚷嚷:“两个人也不拉手,也不说话,也没有痴痴的相望,只会过些时候微微一笑,我的天,这怎么可以?” 我看她一眼。 “你们几时拉手,再隔半年?几时接吻?又隔半年?几时入洞房?又是半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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