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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讶异,“是吗?我们装得那么好,终于也叫人发现了?早晓得不装也罢。”

  “自从在天鹅酒吧之后,我真的到处找你。”

  “年轻人,别再说下去了。”我伸一个懒腰,“我累了,要休息。”

  “你不必下逐客令,我并不是无赖流氓。”他恳切的说:“你少喝一点,对身体有益。”

  “你倒真是体贴我。”我语带讽刺。

  “你喝得面孔都肿了。”

  “谁关心呢?”

  “我关心。”

  我凝视他一会儿,站起来,“再见,年轻人。”谁要听这种空话。

  “何必呢,假如这段婚姻令你不快乐,你可以走出来,从头来过,很多人愿意帮你忙,真的,你也很年轻,这样下去,几时熬得到六十岁?”

  “我与你素昧平生,你的话说造次了。”

  “走出来。”

  “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什么都不会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叫我出来,我岂非死路一条?做舞女太老,做女工怕苦,坐写字楼没本事,叫我走出来?”

  他怔住。

  “小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你以为我真是高塔上待救的公主?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可以问他拿赡养费……”

  “说穿了还不是靠他?那又何必走?一个人最终要面对的,不外是自己,我干吗要骗自己?我已经是我自己,唯一朋友。有些女人离了婚出来,衣食住行都由前夫打点,饶是如此,也寂寞得半死。没有本事,离什么婚?”

  他呆呆的坐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同你离婚?”

  “我不知道。”

  “如果他提出来呢?”

  “那倒比较好,我可以乘机敲他一笔。”我笑,“很可怕是不是?做人就是这样。”我把酒一喝而尽。

  他很惋惜的看着我,“徐先生也不管你?”

  “我不管他,他不管我。”

  “我真不明白。”他叹口气。

  我又坐下来。“你真有意思,小朋友。”

  他忽然生气了,指着我,“我不是什么小朋友,我有正当职业,我们家在此地也薄有名气,你别轻看我。”

  我立刻正襟危坐。这小家伙。

  “他任你去天鹅酒吧那种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

  “是吗?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我提高声音唤女佣,“送客。”

  他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不怕酒精味?”

  “大早你就醉了。”

  “我是神秘酒客。”我格格的笑起来。

  他走了。

  那日我睡到晚上十一点。起床看见信华中在客厅里看报纸。偌大的地方只他一个人,显得孤寂。不知恁地,今天我客观地看着他,反而同情他起来,一个家一点温暖也没有,这个地方甚至没有人气。

  我走过去,“回来了?”

  他抬起头来,“睡到现在?日夜颠倒,整天在家就穿件睡袍,再性感也没相貌。”

  我蹲在他身边,“我都可以改掉。只是我穿好衣服等你回来,你总是人影不见。”我笑。

  他握住我的手,感喟的说:“我也有不是之处。”

  “恶性循环。”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说话了,“这样吧,我先戒酒。”

  “你少喝点。已经是哈利路亚了。”

  “我会戒得掉。”

  “我可不晓得是否可以天天回来。”

  “不要紧,我会一边打毛衣一边等你回来。”我夸张的说。

  信华大笑起来。

  我们夫妻俩很久没有这样融洽的说话了。

  “我尽我的力。”我说。

  他也说:“我也尽我的力。”

  至少我们双方在这一刻是有诚意的,很多人口中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你今晚是不用睡了?”他问我。

  “你呢?”

  “我累,明天一大早要开董事会。”

  “我们的生活方式永远不协调。”我叹口气,“不要紧,明天晚上我等你回来。”

  “好,八点钟。主妇,晚餐看你的了。”他拍拍我背部,打个呵欠。

  轮到我一个人在客厅干坐。日夜颠倒,我一定要改过来。不为了信华,也为了自己。

  捱过今天,明天白天死撑着,就可以把生活恢复正常。到了晚上还不累个半死,自己睡得着。

  我取过武侠小说看。

  做了一百样事,才捱到天亮。

  那日早上,信华看到我,一呆,“怎么,你是认真的?”

  我勉强笑道:“陪你吃早餐。”

  想喝酒。

  女佣见到我那么早,也大吃一惊。

  我送信华出门上班。“记得今晚的约会。”我说。

  “做个鸭片汤,”他笑,“好久没吃鸭子。”

  “遵命。”

  女佣看得呆了,我们夫妻俩少有见面的机会。

  我渴睡,勉强换上衣服,跟她去买菜。

  阳光很刺眼,我有种吸血僵尸被人在日头底下抓住的感觉。

  菜市场中挤满人,主妇与菜贩互相吆喝着,我觉得自己荒谬,怎么,真打算改过自新?也不必太过火吧。但我的确想看看清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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