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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东道

  随信华到酒会去。

  穿错一双九公分高的新鞋,又紧又窄,双脚痛苦得如上刑罚似的,面孔上还要装笑脸。跟做人一样。

  记得我看过一篇访问文章,主角是白光,白女士说:“做人无论怎样做都不快活。”又一次获得证明。

  我无聊得慌,一个洋老头,他以为他自己正当“成熟”年龄,还风度翩翩呢,身体发着臭味,死缠着我问我今年什么岁数。

  信华呢?我心不在焉的用眼光搜索他。

  他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信华永远是这个样子,隔了多年的貌合神离,我更加对他失去控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咱们的婚姻支离破碎,因为双方都不多话,外人看着我们,也还就是十全十美的一对夫妻。

  我叹口气,我的脚实在吃不消了。

  我想早些走,信华在这里有朋友,我没有,他手持一杯威士忌加冰可以站到早上七点半,我可不行。

  我刚要撒下这外国老头子,有人叫我:“徐太太。”

  我转头,是一个年纪非常轻的男人,高大英俊,穿着时髦。

  我朝他点点头,暗示他有话请讲,有屁请放。

  “徐太太,你不记得我?”

  “不记得。”原来是吊膀子的。

  我转身走。走了长廊走到电梯口,才发觉他追了上来。

  “徐太太,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他稚气而伤感的说。

  是他的模样感动了我,我笑出来。

  “我为什么一定要记得你?”

  “来,我们喝一杯东西,”他恳求说。

  我说:“我的脚被鞋子夹得痛得慌,我想早早回家。”

  “我送你。”

  “我们家有司机。”

  “你真的忘了我?”他的失望百分百是真的。

  “你给我一点提示好不好?”我仍然好脾气,因为他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谁说只有女人要重视青春?换了是个老头子,才没有那么好心思对他。

  他嚅嚅说:“天鹅酒吧?”

  我一怔,连脚尖上的痛都不觉得了。

  我停停神,“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进电梯,“我不认识你。”

  我在停车场找到司机,便嘱他开车回家。

  到家立刻除下鞋子医脚。

  电话铃响,是信华。

  “你自己先回来了?”他一贯很客气,咱们相敬如冰。

  “是的。”

  “早点休息。我与老陈他们有公事要谈。”

  “再见。”我说。

  他挂上电话。

  公事?老陈?全世界都找不到老陈的户籍,恐怕是到陈小姐的香闺去了。我悲哀而荒唐的想:这种生活还要捱到什么时候?

  算了。我正要沐浴,电话又响。

  我接听:“徐信华太太?”

  “是。哪一位?”

  “我们刚才见过面,我叫蒋光明。”

  呀,是刚才那个男孩子。

  “小朋友,我不认识你。”

  “不,你一定记得我,你怎么可能忘记跟你同过床的人。”

  “小朋友,到我这种年纪,什么人都忘得了,况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照你刚才谈话的内容,我可以报警有余。”

  他沉默一会儿。

  不知恁地,我竟没有放下话筒。

  “原来你是一个淑女,是徐信华的妻子,”他很激动,“我真没想到。”

  我很温和的说:“我不认识你。”

  “你知道我是谁!你一定知道!在天鹅酒吧——”他固执地说下去,“我找了你三个月。”

  “你找错人了,小朋友,别再打电话来。”我挂电话。

  那夜我没睡,整夜喝酒。

  心中有点害怕,第一次害怕。

  我没听到信华回来,我们不同睡房。

  天亮时我瞌了瞌眼,起床时十一点多。

  我问女佣:“先生回来过没有?”

  “回来换了衣服,又出去了,说今天不回来吃饭。”

  是个大晴天,阳光普照得刺眼,我眯着眼在早餐桌子上喝血腥玛丽。

  女佣体贴的替我放下窗帘。

  我把空杯子交给她,她有点不以为然。

  ——太太,大清早不该喝酒,她以前也劝过我。如今也放弃了。

  我骆益君什么都喝,只要是酒,只要使我麻痹。

  太阳穴暗暗作痛,昨夜喝伤了。

  有人按门铃,女佣去开门,客人进来,我抬头远远地看到他,已是一呆。

  好,索性找上门来了。这个小朋友。

  他也不客气,一直向我走来,坐在我对面。

  我没奈河,指着桌上的早餐,“请便。”

  他说:“已是中饭时候了。”

  “看,我不认识你。”

  “好好,你不认识我。”他似哄孩子般。

  我反而想笑。“你自什么地方得到我电话地址?”

  “你们是名人,一查就知道。”

  我笑。“还查到什么?”

  “你们两夫妻貌合神离,已经有很久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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