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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的脚有点软,心跳加速,我知道,肚子里的酒虫需要安慰。好不容易挽着菜篮回到家中,我抢先斟一杯冰冻白酒喝。

  解嘲的跟自己说,戒酒跟罗马一样,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我倦得不得了,但明知倒头一睡,晚上一定又起不来。十个闹钟也不管用。

  我支撑着,中午吃了一碗鸡汤面。

  蒋光明又来了。

  刚在我要改过自新的时候,碰上这家伙,真倒霉。

  “怎么?”他说:“你这只昼伏夜出的蝙蝠,还没睡吗?”

  “回去吧,我不会开门给你。”

  “就算你丈夫看见,正如你说,我只是个小朋友。”

  的确是。我打开门,也许有他陪我说了话,我的双眼可以睁得开来。

  “你想说什么?”

  “我们或者可以做个朋友——咦,你还在喝。”

  “是的,还在喝,也许永远戒不掉,不过白酒总没有伏特加凶。”我嘲弄的说。

  我与他在露台上坐下。

  我要熟习阳光。

  “你同徐先生,怎么会搅成这样?”

  “呈强,双方要逞强。”我说:“他有‘应酬’,抛下我,我就借酒浇愁,打他入冷官,于是他更不回家,我也成了酒鬼……”

  “没救了?”

  “今天是一个新开始。我等他回家来晚饭。”

  “他会回来吗?我打听过,他是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轻人拨我冷水。

  我微笑,“即使我们离婚,你有什么好处?”

  “再到天鹅酒吧去等你,”他很坦白,“再续前缘。”

  “天鹅酒吧的怨妇,要多少有多少,穿金戴银,全部喝得昏昏迷迷,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爱挑谁就挑谁。”

  他说:“哈!承认去过天鹅酒吧了?”

  “我没有去过,”我狡猾的说:“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作一个“拿你没法子”的表情。

  “你不用上班?”

  “午饭时候。”他说。

  “年纪轻轻就做事了?”

  “在父亲的洋行里。”

  “啊,”我点点头,“有来头。”

  他侧侧头,“你不醉的时候,亦另有一股味道。”

  我笑了。

  我泡了一壶黑咖啡提神。

  “怎么,真的从头开始?”他问。

  我点点头。

  “只怕你肯他不肯。”

  “要不要打赌?”我问。

  “好,赌一千块钱,徐先生今天不回来吃饭。”

  “谁跟你赌一千块。”

  “一万块?”他又挑战地问。

  “赌一个东道,如果他今天回来吃饭,你以后不得来烦我。”

  “好。”他一口答应。

  我问:“你希望他不回来吧?”

  “不,刚刚相反,在天鹅酒吧那次,我不知道你是谁,只觉你美丽,当是一次艳遇,后来发觉你是徐信华夫人,就替你难过,如果这次你俩回头重修旧好,我会替你们高兴。”

  我略为意外,“既然如此,你干吗来缠住我?”

  他说:“怕你更加沦落。”

  我有点感动。

  “那种地方很杂,不可以多去。”他说。

  我不响。

  “你要是遇见了别人,此刻上门来勒索,怎么办好?”

  我还是不响。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承认我大胆妄为。

  “自暴自弃最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也不想想有多危险。”他振振有词。

  我笑问:“那你呢,你又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做什么?”

  “我是男人。”他涨红着脸分辩。

  “男女有什么分别?一样可以身败名裂。”我说。

  “因为你实在很美。”他嚅嚅的说:“我不是那里的常客。”

  很久没有听这种赞美的话了,小时候谁没有听过?十八无丑女,现在钻进耳朵,又别是一番滋味。

  我仰起了头。

  我也希望信华今日回来吃饭,好使我了却一件心事,从头再来过。

  蒋光明小朋友问我:“你认为他会回来吗?”

  我说:“老实讲,我一点把握也没有。结婚这么久,什么新奇感吸引力都没有了,如果他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他自己,在外头玩腻了,这里天长地久,终究是他的家。”

  “你呢,你戒酒,也是为自己。”

  “你有没有发觉咱们两夫妻简直是德配?他嗜色,我嗜酒。”大笑。

  “美女喝醉的时候还是很美的。”

  “谢谢。”

  “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很疲倦,”我说:“眼袋大如鸭蛋,到哪里去?”

  “去外头走走,出身汗日——试想想你多久没出汗了。”

  “你不用上班?”我要轰走他。

  “我一走你就瞌上眼,别忘了你还要等你的良人回来。”

  我笑。

  也罢,出去走走。

  他驾车把我送到郊外,我吸一口新鲜空气。

  “下车来。”

  我闭上眼睛,靠在车椅上,不肯下车。我累得慌,肠胃乱成一片。我用舌黏黏嘴唇,酒,最好有一杯冰凉的威士忌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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