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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恋爱的一天

  敏仪的写字楼庄严肃穆,益发给我自卑感。

  我把手放在裙子袋里,看她工作。

  她在打电话说英文,仿佛是在讨论一件重要的事。

  是什么令一个女子身居要职,发挥她的才能呢?真是令人羡慕的,我呆呆地看牢她。

  她放下电话,“喂!做不做翻译?赚点外快。”

  “做,什么都做。”我说:“多少钱?”

  “做一天,他们问应该付多少,他们也不知道。”

  “什么人?”我问:“他们是谁?”

  “英国电视电台广播公司。”她答。

  rBBC?”我问。

  “是的。”敏仪说:“与我们机构一向有联络。”

  “好。”我说:“你说找到人了。”

  敏仪拿起电话打过去,又说了几分钟,随手把要紧的字句记下来。

  “喏,把这张字条拿去,晚上十一点之前打电话给他们联络。”

  “我明白。”我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然后我与敏仪与朋友出去看戏吃饭。十一点回到家坐在那里打电话做正经事。

  电话拨通了,有一个英国口音的女子说:“哈罗?”

  我说:“我是你们要找的翻译。”

  “太好了,我听敏仪说你要一千元一天?”

  “这是公价。”是吗?我也不知道,当然是这么开价。

  “但是我们的价钱没有这么高,我们的预算有限。”

  “你们的预算是多少?”现在来“着地还钱”了。

  “只能给五百。”好家伙,杀一半。

  “做什么工作?”我问。

  “我们带了摄影师与录音师,来拍一点香港的花絮,需要一个翻译。”

  “我明白,徒置区、木屋区、石板街等等。”

  她笑:“对不起。”

  “我懂得面对现实,这一切的确是存在的现象。”

  “请你尽快考虑好吧?我们明天要出发。”

  “好。”我考虑了五秒钟,“杀!”

  “太美了,我马上去通知导演。”她说。

  “喂喂喂,我怎么收费用?”我追问。

  你知道,不要以为洋人很守信用。

  “我们付现款,明天做完工就付。”她说:“你是陈小姐吧?”

  “是,谢谢。”我说:“你尽快通知我。”

  我去洗脸洗澡准备上床。

  电话铃又响了,我接过,不小心整个听筒滑在浴缸里,又拾起来。

  “喂喂!”那边问。

  “是,小姐。”我用毛巾擦乾听筒。

  “我叫芝儿,我们导演请你明晨八点半到怡东酒店集合。你尺码是大是小?我们或者可以找一个空位子出来让你坐。”

  英国人就是这样:或者,可能,也许。

  “五尺四寸半,104磅,吃饱时106。”我答:“是小还是大?”

  “那很小,可以可以。”她笑。

  我不是不讽刺的说:“谢谢你。”

  “你会准时,是不是?”她又问。

  “我认为如此。”我用标准英国语气。

  我答应去是因为我无事可做,公司又不开会,本子又没有开始写,整个人游魂似的,时间不是用来赚钱便是用来花钱,为什么不去一趟?反正咱们这些人,有事没事也在街上逛个痛快。

  那夜我没睡好,白天闹钟响才醒。连忙换上长裤衬衫,化点妆出门。

  我真是准时到的,挤在公路车里差点被窒息而死,计程车又叫不到。

  我习惯在早上起床,但不是香港。八个月来并没有这么早到达过车站。心中什么感觉也没有,太累,脑子又不清醒,没有思想。

  到怡东大堂恰好九时正。不见有英国妞。

  到询问处问,他们说BBC的人就下来。

  所以我坐在沙发上等,脸色铁青地。

  隔壁一个老太太在织毛衣。

  我痛恨迟到的人。

  再隔壁是一个年轻的外国男人,长得很端正,他搭讪地走过来,想开口。

  我厉声说:“不,我没有洋火,我不知道哪间吧最好,请你勿骚扰我!”

  “是陈吗?”一个女孩子问。

  我转头,“是”。我说:“芝儿?”

  “是。”芝儿是个红发棕眼的女孩子,一脸笑容:“这是我们的导演嘉汶。”她指向刚想搭讪的男生。

  “哦。”我傻了眼。

  嘉汶耸耸肩:“我本来想告诉她的,但是她不相信。”

  芝儿莫名其妙:“告诉什么?”

  我叹一口气:“他本来想告诉我,他是我要找的人,但是我没给他机会。我以为他是吊膀子的。”

  “看。”他笑,“谁说这是一个友善的地方?”

  芝儿笑:“有人要喝咖啡吗?”

  “车子在等呢。”嘉汶说:“走吧。”

  我问:“到什么地方?”

  “呵,徒置区、木屋区、石板街、红灯区。”他轻描淡写地答,朝我眨眨眼。

  芝儿在一边会心的笑。

  我早该知道,英国鬼没有一个是好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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