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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我叹口气,叫杯奶茶,放四粒糖。一口喝完甘香的茶,我站起来。

  “谢谢你,世杰,谢谢你。”

  “我送你回去。”世杰说。

  司机在门口等他,开着平治600。

  才三条街,走路比车子兜驶更快,不知怎地,坐在车子,我觉得如坐针毡。

  我转去跟世杰说:“我对于年轻富翁一点反感也没有,我只是不想做你的周日女郎——每到周末,你约的又是另外一些人,每当你忙的时候,优先的又是别的人,因为我永远是搁在那里的,是不是?”

  他没有说什么?司机把车子停下来,我落车。

  我急于想知道阿良吃什么饭盒。

  “叉烧饭。”阿良说。

  “很好吃吧?”

  “味道还不错。”他说。

  “吃多点,加拿大肯定难吃得到。”我笑。

  “你与男朋友重修旧好了吗?”阿良问:“他们说他开平治六〇〇来接你出去。”

  “他从来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说:“真的。男朋友是另外一回事。”

  “男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噢。是你相信的人。是说话有交通的人。受了委曲向他诉说。共同计划将来、互相依靠、互相坦白、互相了解,他一点都不合条件。”我耸耸肩。

  阿良抬起一条眉毛,“你才发觉?”

  “是呀。”我说:“我才发觉,还不太迟。”我笑。

  “你看上去不像失恋。”他说。

  “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如何失去呢?”我反问。

  “你否认跟他恋爱过?”

  “从没有。”我说。

  “你为何跟他约会?”阿良很诧异。

  我迟疑地说:“因为我虚荣,贪图他是个建筑师,嫁他可以享福做少奶奶。”

  阿良笑了。我不在乎,他不会取笑我。

  “很坏是不是?我一定是疯了。”我也笑。

  “我们下个月就走了。”他宣布。

  “乘船?”我问。

  “是。我通知公司,我将做到离开前一日。”阿良说。

  “我们都会想念你,真的。”我说:“准我来送行?”

  “我可以写信给你吗?”他问。

  “当然!阿良,我会先写给你。”我说。

  他连忙把地址交给我,我看一看,小心纳入口袋中。

  他眼睛有点红。

  我把下巴搁在写字台上,台面的玻璃是凉凉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阿良,年底我会有两个星期的假,我很喜欢雪,你想加拿大的雪景是否会很动人?”

  阿良马上抬起闪光眼睛,他很激动,但压抑地说:“我想雪起码会有六寸厚,”他的语气同样不必要地谨慎,“我们早已买好房子,有四间房间,如果你来,千万住在我们家。”

  我想一想,“那自然,我愿意。”我们又握紧手。

  星期六。

  世杰来电话。“英美同学会在希尔顿有舞会。”

  “哦。”我说。

  “今天是星期六,我特地邀请你。”

  “证明我也有机会做周末女郎?”我讽刺的问。

  “去吗?我来接你。”

  “好。”我说。

  世杰开车来接我,我很恍惚。

  也许阿良有事会找我。电话响了又响,没人接听,他会失望。我对阿良非常歉意。奇怪,以前我对约会的态度一向是“先到先得”,但是阿良对我实在太好,他的时间表完全为了迁就我而设……

  世杰说:“你这件旗袍很好看。”

  “谢谢。”我说。

  阿良还没见过我蓄意打扮。趁他未走之前穿件旗袍给他看看。

  到了“鹰巢”,所有留学生与非留学生都到齐了,满堂红,争着把舞伴拿出来献宝,也有单身来的男孩子,眼光四处溜,挑拣他们喜欢的女郎。场面繁华热闹得不堪。

  我很沉默。

  我心中构思一幅图画:异乡的小镇。爱我的人。诚恳踏实的生活。

  我转头向世杰说:“我累了,我想回家。”

  世杰脸上变得煞白。

  “真抱歉,世杰,”我真的内疚,“我竟一直不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我送你回去。”

  “不,”我按住他,“我自己会得叫车走,世杰,你留在这里。谢谢你。”

  世杰苦笑,“谢什么?”

  “一切。”我转身就走,不敢再看世杰的表情。

  我在电梯里看表。八点钟,回家还来得及听阿良的电话,内心安乐一点。

  我们或许可以去散散步,看场电影,天气凉了,走在路上蛮写意的。我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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