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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转头:“唐晶。”

  连忙拉着她的手。

  “来,我送你回去,你喝得差不多了。”她不由分说拉起我。

  我说:“我才喝了两口,刚坐下。”

  她也不跟我多说,替我抓起手袋,立刻走。

  我只好向陈总达挥手执意。

  在车子里我对唐晶说:“我没有醉。”

  “我知道你没有醉。”

  我看她。初春,她一身猄皮衣裙,明艳的化妆打扮,厌世的神情,益发衬托得我十分猥琐、我低下头来。

  “我不想你跟那种对时坐喝酒,不出一小时,人家就视你为他的同类。”唐晶教训我。

  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不知怎么交代才好。

  “一眼看就知道娶了老婆二十年后嫌她闷的小男人小职员。子君,你再离十次婚,也不必同这种人来往。”

  我不响。

  “寂寞?”唐晶问。

  我点点头。

  “他们也未必能帮你解决问题。”唐晶说。

  我说:“今日发了薪水。”借故叉开话题。

  “太好了,有什么感受?”

  “作孽,”我叹口气,“真是血汗钱。唐晶,我勿想做下去了。”

  “你奶奶的,你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剥你的皮,”她恼怒万分,“现在只有这份工作才可以救你,你看不出来吗?”

  我叹口气,“我说说而已,不敢不做。”

  “你如果寂寞,我介绍你看红楼梦。”

  “闷死人呢。”

  “你才闷死人。”她气道。

  唐晶将车开到她的家去,我们一起踢了鞋子喝酒,她将两本深蓝色的线装破烂的书本交到我手中,我提不起劲来看,略翻一下,看到两行警句“……一世无成,半生潦倒。”有点意思。

  “咦,”我说:“这不是我吗?”

  “你?你才想,是我才真,”唐晶说,“一事无成,半生潦倒。”

  “潦倒也有人争?”我白她一眼。

  顺手拾起一本杂志,看看封面:“……张敏仪是谁?”

  “一个很能干的女子。”

  我问:“她能干还是你能干?”

  “我?我跟人家提鞋也不配。”

  “你认识她吗?”

  “点头之交。”

  我将手中的一杯酒一干而尽,“她快乐吗?”

  “我没敢问。”唐晶说。

  “见高拜,见低踩,”我哼一声,“见到我什么话都骂,见到人家问也不敢问。”

  “你醉了。”

  “醉了又如何?”我倒在她家地毯上。

  朦胧间听见她说:“不怎么样,明天还得爬起来上班。”

  第二天早上两个大肿眼泡。

  上班去了。

  陈总达一见我便迎出来,我有点歉意。

  他很温和地问:“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唐晶?”

  “你认识她?”我讶异。

  “顶顶大名的女强人。”陈微笑。

  “她最不喜欢人叫她女强人。”我微笑,“而且她不是女强人。”

  陈总达艳羡地问:“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既好气又好笑,没想到有人羡慕我认识唐晶,这真是个名气世界,而唐晶又如此向往张敏仪,忽然之间,我感慨得很。

  闭门在家里坐着,怎么会知道撩会上有这种现象。

  还未与陈总达细说,就有电话找我,这么早,是谁呢。

  电话传来惊心动魄的消息。

  “姐?我是子群。”那边的声音沙哑可怕,完全不像子群,“我在家附近的派出所,快来保释我。”

  “你在派出所?”我发呆,“怎么回事?”

  “你来了再说。快来。”她挂上电话。

  我没有胆子跟布朗请假,只通知女秘书家有要事要出去两个钟头。

  赶到派出所,一看就明白了。

  子群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显然是挨过打,她对面坐着个洋人,大块头,粉红色的脸,蓝色的眼睛,一身金毛,面孔上都是指甲痕,同样的伤痕累累。

  女警们在轻轻讪笑。

  我只觉得羞辱。

  跟洋人闹成这样,值得吗?我浩叹。

  被人占了便宜,下次要学乖,闹得天下皆知,以后挂着个蠢鸡招牌,走也不要走。

  真没想到子群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我并没有言语,这不是教训人的场合与时间,我替她办手续保释,忍不住质问警察,“为什么你们不控告洋人?”

  警察笑道:“是令妹要纵火与洋人同归于尽,洋人报的警,我们破门而入,现在控告令妹几项罪名,你们请好律师,准备上堂吧。”

  真气得我几乎昏厥过去。子群也太伟大了,我还未曾打算与史涓生同归于尽,伊与外瘪三倒要效同命鸳鸯,我服了伊。

  她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泣呢,我心中除了厌恶,什么感觉也没有,办妥手续,我带她出派出所。

  “姐……”她淌眼抹泪地拉住我,还想诉说些什么。

  我撇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想听,咱们受洋人的气,打八国联军时开始,你似乎不必再做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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