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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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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飞机场去接他,他看上去倒并不憔悴,只比以前胖很多,穿着两年前的阔脚裤,很落伍的样子。 “到酒店还是我家?”我使劲与他握手。 他摇头。 “抑是……回太大家?”我试探地问。 “我没有妻子,”他淡淡说,“我早离了婚了。” “你住哪里?” “跟我母亲谈过了,有她照顾我。” “倒也好。”我说。 我送士辉回家,留一张支票给他。 他很快会东山再起,我对自己说。过一刻不禁怀疑起来。他已经丧失了以前那种斗志与向上之心,再回头也已是百年身。 他并没有求我,过没多久,他在一间中学找到教席,走马上任。周士辉变了一个人,他有点像那种落魄的艺术家,手指因抽烟抽得凶而变黄,衬衫永远是皱皱的。说也奇怪,他反而有种气质,我对他尊敬起来,我们的关系比起以前,距离拉得很远。 他并没有再回到妻子的家。 我决定动身到纽约去探望玫瑰,看她如何在异邦为国争光。 阔别近一年了。 母亲说:“倒是没什么新闻,或许是我们耳朵不够长的缘故。” “她现在很乖。” “非得等她嫁了,才能盖棺定论,现在又这样流行离婚,唉。” 我也觉得玫瑰是离婚三次,到四十九岁半还有人排队追求的那种女人,她的命运注定是这样,倾国倾城的尤物,往往身不由己地成为红颜祸水,也是命运。 我将与更生在纽约结婚,这是更生的主意,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她说:“我以前的生活至为风流,怕前度刘郎们心中不满,企图破坏婚礼,跑到纽约,老远老远,到底安乐点。” 更生有时候是很可恶的。 我先到纽约,玫瑰开着一辆小车子来接,一把抓过我的行李,抛进行李箱里,拍拍手。 我看得呆了,“中国功夫?”我说,“力大无穷,你当心啊,扭伤了腰可不是好玩的。” 她开朗地笑:“怎么会?” 她很漂亮,头发漆黑乌亮地垂在肩上,皮肤晒成棕色,有点像西部片中的印第安美女。 “你去佛罗里达晒太阳了?”我问。 “没有,这是参加学校中的考古学会,在会场实习时晒的。” “啊,听起来很刺激,玫瑰,你终于长进了,大哥老怀大慰。” 她微微一笑,轻盈地将车子转弯。 我问:“不是回学校吗?” “我搬离学校了,宿舍太贵。” “何必省?现在住哪里?” “带你去看。” 她住在布洛克林区。我很反对,“你怎么住到贫民区去了?治安不好,叫我们担心。” “不会,很多同学住那儿。”她安慰我说。 那座小公寓只有两百尺见方,客厅与睡房连在一起,破得不像话,家具全是旧的,一只冰箱马上可以庆祝它三十岁生日,马达吵得像火车头。我呜咽一声,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玫瑰!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 从窗口看出去,只见一条后巷,全是垃圾筒。 “没有呀,大哥,这地方很好呀,”她说,“一个人住一所公寓,多豪华,我还有私家车子,你少担心好不好?” “没有冷气机!”我大声说,“我保证炎夏这里气温会升至三十六度。你干吗,你打算做蒸熟玫瑰?” 她“哈哈”地笑,脾气好得不像话。 我心疼,“不行,我勒令你搬家。” “你请坐,稍安勿躁。”她把我推在一张沙发里,“肚子该饿了吧,飞机上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弄碗炒饭给你吃。” “饭?”我不置信,“什么饭?你煮饭?” “别小看我,你小妹我现在是十项全能。” 她走进厨房,几度散手,过后,忽然我鼻中闻到喷香的葱花味。 我禁不住探起身子来,“玫瑰,你在干什么?” 她端出两碟子食物,“来吃呀,扬州炒饭与红烧牛肉。” 我馋涎欲滴,忍不住握起筷子,“玫瑰,真了不起,你怎么会做这个?” “我连十二人的西菜都会做。” “哗,你韬光养晦,成绩斐然,好极好极。” “现在我最乐意吃,把我所有的哀伤溺毙在食物中。” 我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摸着肚子,长叹一声。 “玫瑰,你太伟大了。”我说。 她用手撑着头,但笑不语。 我低声问:“玫瑰,玫瑰,你在想什么?” 她抬起眼来,“大哥——” 我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尚有什么不称心的事?” 她不响,隔了很久,她低声说:“没有。”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睛不再闪亮跳跃,你嘴角不再含笑风生?” “我有点疲倦。” “那么你要不要回家?”我问她。 “不,不需要,我会很好。”她停一停,“你放心,大哥。” “我有种感觉,玫瑰,你尚未为上次那件事复元呢。”我小心地说。 “啊,那件事,”她随手拾起碗筷去洗,到厨房门。转头淡淡地说:“我是永远不会复元的了。” 我很震惊,“玫瑰——” 她大眼睛很空洞,她说:“这种伤痕,永远不会结疤,永远血淋淋。”眼下的蓝痣,像颗将坠未坠的眼泪。 我惊惶,“但玫瑰,事隔这么久,我们以为你已把他整个抛在脑后——” “这次你打算住多久?”她转变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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