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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有些款式太过新奇,南孙不要,她又提回去,实在为南孙省下一大笔治装费。

  制衣厂规模不大,老板娘亲自看店,吃午饭时聊起来。

  “你同朱小姐很亲厚。”

  “我们是中学同学。”

  “真是难得。”

  南孙以为老板娘夸奖锁锁难得,连忙说:“真是的,嫁到谢家,这样飞黄腾达,一点不嫌老同学寒酸,我最最欣赏她这点。”

  老板娘诧异了,随即笑,“我是说你啊,南孙。”

  “我?”

  “所以说我没看错人,你实在忠厚,堂堂正正大学生,有正当职业,却念旧同这么一个女子来往。”

  南孙支吾以对,心里不舒服,碍着她是老板娘,才没出言顶撞。

  “这位朱锁锁小姐在社交界很有点名气,南孙,你老实,不大晓得吧,有个绰号叫朱骚货,很多太太为她次过苦,是个做生意的女人,你可明白?”

  南孙看着老板娘,“我管不到那些。”

  “所以说你难得呀。”

  南孙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顾左右而言他,“你瞧瞧这些凤尾花布版,实在不敢相信下一季会流行这个。”

  老板娘一边看样子一边说:“她在谢家并不得宠,不过女人身边有个钱才狠呢,爱嫁谁便嫁谁,社会一向很奇怪,有什么正义感,尊她们为传奇性女人呢。”

  南孙深深悲哀。

  朱锁锁为她做了那么多,她都不敢为她辩护几句,为着不吃眼前亏,噤若寒蝉。

  饭碗要紧呀,谁不是鉴毛辩色的江湖客,谁去声张正义,锁锁会得原谅她的。

  老板娘总结:“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要当心啊。”

  南孙挤出一个微笑。

  心腹之交,也不过是这样,自身的利益,才是第一位。

  那个下午,南孙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她想到祖母说过一千次的,彼得在鸡鸣之前,三次不认主的故事。

  她恨她自己,恨足一日。

  第二天清早,还是起来了,往制衣厂开会。

  厂方普遍使用电脑,南孙感到极大兴趣,每次均参观专家用电脑拼纸样,当一个节目。

  她同主管小姐很合得来,聊了几句。

  有位年轻人走过,打了个招呼。

  主管小姐笑说:“那是我们经理,上任才三个月,已有几项建设,人称电脑神童。”

  南孙听是在听,不甚为意。

  “未婚呢,厂里各部门小姐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南孙笑一笑,专注地问了几个问题才告辞。

  她一向回公司午膳,长驻办公室,这也是老板疼她的原因,有时长途电话专在稀奇古怪的时刻打进来,有个可靠的、能说话的职员忠诚侍侯,说什么都给客人一个好印象。

  南孙根本没有朋友。

  时髦男女把午餐约会当仪式进行,南孙却不甚族人之一。

  与锁锁见面,也多数挑在星期六,以便详谈。

  工厂电梯人挤,她退后两步,给别人进来,南孙想,人人肯退一步,岂非天下太平。

  她讪笑自己胡思乱想。

  正在这个当儿,她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地问:“……好吗?”

  南孙抬起头,一张英俊的面孔正向她殷勤问候。

  怕她没听清楚,他再说一遍:“奇勒坚好吗?”

  南孙呆住。

  脑部飞快整理资料,过三分钟才得到结论:“你!”

  年轻人微笑,“别来无恙乎?”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南孙忽然觉得辛酸,竟没有什么欣喜之情。

  电梯门打开,他俩被人潮涌出。

  两人站在行人道上。

  南孙这才看清楚他,在肮脏忙碌的工厂区重逢,年轻人的气质却与樱花树下无异,同样令她心折。

  但是她呢?

  南孙低下头,这些日子不知道多憔悴。

  她清一清喉咙,“很高兴再见到你。”

  “要不要一起……”

  “不,我有事,改天蒋。”

  南孙说完,匆匆奔过马路,截到一辆空车,跳上去。

  车子开到一半,她才觉得毫无必要这样狷介。

  不过算了,生活中诸多打击以使她成为惊弓之鸟,最怕没有心理准备的意外。

  朱锁锁闻讯惋惜地说:“不是每个男人豆像章安仁的。”

  南孙傻笑。

  “即使是,你现在也会得应付。”

  过一刻,南孙说:“我都没有心情。”

  “没有异性朋友怎么行。”锁锁不以为然。

  南孙说别的:“家母问候你。”

  “那边苦寒,她可习惯。”

  “不知道多喜欢,我做对了,她如获新生。”

  “你也是呀,看你,多能干,个个钱见得光。”

  锁锁永不介意嘲弄自身。

  每次都是南孙尴尬。

  喝完茶回家,屋里漆黑,南孙开了灯,听见厨房有呻吟声。

  她飞扑进去,看到祖母躺在地下,身边倒翻了面食,一地一身都是。

  南孙大急,连忙去扶她。

  “南孙,”老太太呼痛,“腿,腿。”

  佣人放假,她不知躺在这里有多久了,南孙惭愧得抬不起头来,如热锅上蚂蚁,速速通知相熟的医生前来,一边替祖母收拾干净。

  祖母挣扎,“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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