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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南孙扬起一条眉毛,“这怎么可以,留下没有经济能力的母亲与祖母,太荒谬了。”

  蒋太太不语。

  “你去才真,妈妈。”

  “我?”蒋太太愕然。

  “我有将来,你信不信我会在这种环境委屈一辈子?我不信,只要加多一点点薪水,我就可以雇人看顾祖母,大家脱离苦海。妈妈,这间屋子住不了三个人。”

  蒋太太落下泪来。“幸亏你父亲去得快,没有拖累医药费。”

  “收拾收拾,动身去散散心,当旅行一样。”

  “你……”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蒋太太还要推搪。

  南孙怒道:“真没有道理,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却咬定要卖肉养孤儿才显得伟大,为什么不放眼看看世界,多少与你同年龄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花月正春风呢。”

  “这,这,这是什么话!”

  “你不去,我天天同你吵个鸡犬不宁。”

  “那……我去去就回来。”

  “不用回来了,没人需要你,你走了我好搬进房间去。”

  “南孙你怎么心肠如铁。”

  南孙微笑。

  她到愿意做个无肠公子。

  祖母回来得早了,一边关窗一边骂人,骂了几句,忽然觉得南孙母女也实在不好过,何苦百上加斤,于是蹒跚回房去。

  晚上,蒋太太只做了一锅汤年糕,由南孙盛了一碗端进去给祖母。

  她坐下来同老妪摊牌。

  看得出老太太害怕了,脸颊上的肉微微抖动,南孙十分不忍,终于硬着心肠把整件事说完,轻轻作一个结论:“就剩我同你两人了。”

  老人怔怔地注视着孙女,她对南孙从来没有好感,二十年来肆意蔑视她,只不过因为她不是男孙,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同她相依为命,靠她菲薄的收入维持生活。

  这个孩子会不会乘机报复?

  只听得她说;“我们会活下来的。”

  南孙站起来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蒋太太问:“你祖母怎么说?”

  南孙答:“箱子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南孙,她是你祖母。”

  “我知道。”

  “祖父一早就过身,她有她的苦处。”

  “有我做她的出气筒,不算苦了。”

  “南孙,答应我好好待她。”蒋太太心惊肉跳。

  南孙啼笑皆非,“我像是虐待老人的人?”

  “你必须应允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你祖母,都不得有闪失。”

  “好,我应允。”

  蒋太太松口气,“我去去就回来。”

  南孙侧脸看到祖母房门有一丝缝,而她刚才明明已把门关紧,莫非祖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南孙送走了母亲。

  这样有把握,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或是更贴切地说,是新工作找到了她,所以南孙可以要一个比较优渥的报酬。

  新东家本来是她的顾客,特别欣赏南孙,存心挖角。

  锁锁知道后,气的不得了,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之类,就差没把南孙比猪比牛。

  南孙一味死忍。

  在这么下去,她害怕三十岁之前就要生癌。

  锁锁生养后身材有点松,拼命节食,他不住抱怨,却不知道风韵尤胜从前。

  锁锁十分念旧,一有空往南孙处跑,带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儿,司机与保姆在楼下一等好几个小时。

  照样陪老太太讨论《圣经》,畅谈灵魂升天,使老人家十分高兴。

  南孙喃喃笑骂她真有一手。

  南孙托锁锁找来一个会做上海菜的女工,早上九点来,晚上六点走,她多劳多得的薪水就此报销,衣着打扮仍嫌寒酸。

  但老太太的生活却安顿下来,一连举行好几次家庭礼拜。

  有一次南孙看见祖母抱着锁锁的小女婴逗她笑。

  南孙大大诧异,奇怪,老人家竟不介意男女了。

  蒋太太去了近两个月,还没回来,南孙大感快慰,体重略为增加。

  看得出她的元气在渐渐恢复。

  锁锁告诉她;“市道在进步中。”

  南孙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的房子里。”

  “你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新老板对我不错,环境一允许,我立即找地方搬。”

  “少废话,说真的,找到男朋友没有?”

  南孙摇摇头。

  “你要出去找呀。”

  “没有空。”

  “成日夜埋头苦做,你老板得到条金牛,你总不为自己着想。”

  南孙干笑,“做成衣这一行……”

  “成衣,你在做成衣?”

  “我没同你说过?”

  “蒋小姐,你我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

  锁锁手指上一颗大宝石夸张地一直闪烁,南孙找副太阳眼镜架上,锁锁一怔,才知道用意,扑过去要取南孙狗命。

  在该刹那恢复童真,锁锁希望她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年龄不终于,至要紧她俩心意不变。

  看得出锁锁环境奢华,衣物装在巨型纸袋中,送上去给南孙……“你不要,就拿到救世军去。”一件件都包在软纸里,送人的东西还弄得那么四整,一向是锁锁好习惯,陈年鞋子都抹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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