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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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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晚年也拥有若干女性慕拜者。” “志一,到底来不来?你一直喜小班授课。” “我看过再说。” 下午,我闲逛进演讲厅,看到一个窈窕身形,她穿白色通花麻纱裙,站在讲台上说书。 她说:“请举例,并证明世上哪个国家建国时最少流血,这个报告,下个月一号交卷。” 学生纷纷议论:“没有不流血的,不知教授指哪一个国家。” 真不争气,这样都说不出来,历年教他们的都丢到爪哇国。 “日本?意大利?断不会是英、美,噫,莫非是纽西兰,抑或冰岛。” “这不是叫我们找遍全世界吗?” 这个漂亮女教授也太会开玩笑。 这时有人拍拍我肩膀,我抬头,原来是老史,他得意洋洋说:“厉害吧。” 我点头,“题目比我们尖刻得多。” “你看她什么年纪?” 我不愿作答:“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 “既然读完博士,又是教授,三十岁以上。” 我笑而不答。 走近,发觉她脸容有三分似思敏,只不过气质较为高傲,一双眼睛明亮清晰,真似洞悉历史。 老史为我介绍:“何教授,这是敝校的才子王志一。” 我连忙说不敢。 从前,人们把才女两字乱开玩笑,今日,又嘲弄起才子来,太不像话。 我问:“请问教授,最少流血的国家是哪一个?” 老史说:“没有不流血的建国。” “当然不是历史古国,人民血泪,深若地层。” 何教授收拾讲义。 老史指出,“学生们怨声载道。” 何旭说:“学生一贯如此。” 我说:“历史系一向不愠不火,学生人数稳定。” 老史问:“去喝杯咖啡可好?” 何旭迟疑,看着我。 我说:“我们到大学另一头的露天茶座去,那边近音乐系,常有学生演奏音乐。” 何旭大表兴趣,“我们去开开眼界。” 老史给我一个“你真有办法”的眼神。 到了露天茶座,我们各自叫了饮料,不负所望,音乐系一个室乐团正在树下演奏古老流行曲“你微笑的影子”,梵哑铃的琴声如泣如诉:“你微笑的影子,当你离去之后,仍然会照亮晨曦……” 有一对年轻男女翩翩起舞。 何旭惊叹:“天呀,这里像乐团。” 我说:“所以有人一辈子离不开大学。” 这时我发觉何旭脸上露出迷惘神情。 人到了一定年纪便有过去,她可是回忆起从前与某一个人在一起之际的诗情画意,我则在想,假使阮津在此,她一定会踢掉鞋子,拉我跳舞。 这时有组亚裔男生出来唱理发店四重奏,他们和音美妙动人,这样唱:“你走了之后没有阳光,你往往又走得太久……” 我有心事,几乎听得哽咽,星碎阳光自树叶间透出,我也几乎不愿离去。 有人来叫老史:“上课时间到了。” 何旭依依不舍站起。 我轻轻说:“改天再来。” 何旭答:“改天也许下雨,又可能不是这组室乐团与四重奏,大不相同。” “那么,逃课。” 何旭苦笑,“我怎么做得出。” 老史叹气,“我也做不到,或许,只有志一才会那样浪漫。” “不,可恨我也是一个负责的人。” 我们三人万分不愿,不得不往课室走去,我恋恋回头张望,只见有学生举起金色式士风吹奏“夏日时光”,我四肢动弹不得,这时最好有一瓶香槟。 终于我们收拾心猿意马,回到课室。 最终我告诉老史,“我愿教两堂。” 他把时间表给我看,我发牢骚,“自五岁到今时今日,一张张时间表坑死我一生。” 老史说:“我们自愿留在校舍。” “日子久了,走也走不动,只望校方颁终身教职。” “志一,让我提醒你,人类根本没有翅膀,从来不会飞。” 老史完全正确。 他对我说:“何旭这可人儿似有心事。” 我不作答,因为他并不想我发表意见。 那天回到店内,发觉老金换了个样子:他剃了个平顶头,刮清胡髭渣,换上合身干净的白衬衣与卡其裤,我惊喜:“老金,此刻我们像两兄弟了。” 他腼腆,“我倒想。”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叫你洗心革面?” “腻了一副脏相。” 我大力拍他肩膀,“这下子好了。” “小哥,你也振作些。” 我一愕,强笑说:“我有何不妥?我开心得不得了。” “小哥,你不像是自欺欺人那种人。” 我顾左右,“老金,祝你脱胎换骨,心想事成。” 老金把我拉到镜子前,我一看,呆住,多久没好好看自己,吓一跳,天,我衣裤稀皱,脸皮也一般打摺,看上去像流浪汉。 我明白了,我走到附近理发店,叫师傅替我剪平头打理皮肤。 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我又是一条好汉。 中午,何旭来找我,“一起吃中饭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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