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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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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凛,故作不在乎,“谁?” “她先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在学校,她又问王伯母可是去世了,我答是,她叹口气离去。” 可是阮津,可是她回来了? “她是你那个扁面孔十分清丽的女学生。” 原来是思敏。 我露出笑脸,她自英国回来了。 老金继续说下去:“我请她留下电话,她说改天再来。” 我说:“下次你若见到她,一定要通知我。” 这时有客人抱怨渍子没去尽,钮扣钉不正,“小哥,你在又好些,暑假你一定会放多些时间在店里。” 其实老金已经很努力同我学习。 邻居开了星巴克,人流多了,小店生意又更加好些。 一日,我收到一件西装,吓一跳,问人客:“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垂头丧气,“女友生气,把整碟番茄意大利粉倒我身上。” “买新的吧,不用洗了。” “请试一试,”他余情未了,“西装是她所送。” 我仔细研究质地,与老金商讨,他说:“用酵素肥皂粉浸泡一日一夜”,“可是,棉与丝,会缩成一团”,“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用冷水吧”…… 我把西服轻轻浸水里,每隔几小时换一次水,渐渐冲净污渍。 忽然看见店面有人,我出去问:“洗什么衣服?” “志一。”她叫我。 女客背光,我一时没看清楚她是谁。 “志一,我是思敏。” 思敏,我欢欣,“成绩好吗,你快乐吗,看到你真开心。”我握住她双手,开始叙旧。 她让开一点,原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年轻人伸过手来,热情洋溢地说:“你一定是王老师了,我是思敏的丈夫英宽。” 我一愣,听见老金在身后嗖地吸进一口冷气。 那年轻人神清气朗,相当英伟,配思敏恰恰好。 她轻轻说:“我们回来探亲。” 我答:“玩得高兴一点,顺道往阿拉斯加看冰川吧,十分壮观,你们会喜欢。” 思敏说:“我们刚从育空回来,在那里,才知道大自然力量,晚上,抬起头,漆黑苍穹上密密是星云,几乎没有空隙,忽然,红黄两色北极光出现,我们以为到了极乐世界。” 我微笑,思敏仍然像个诗人。 我轻轻说:“改天喝茶吧。” 英宽说:“我们下星期回去,王老师有空到伦敦探访我们。” 他放下一张名片,思敏给我一只小盒子。 思敏说:“我怀念王伯母。” 我点点头,送他们到门口上车。 我低头看到张名片,上边写着英氏建筑事务所。 老金从店后转出,“没想到故事被人一刀剪断。” 我瞪着他,“你懂得什么?” “你也太小觑我了,拿锅铲的人不懂感慨?” “改天你还写诗呢。” “满以为她回来与你重续旧缘,没想到人家已结婚,不久还怀孕生子,小哥,你又错过机会了。” 我问:“酒吧已经开门,你快去享乐吧。” 他伸一个懒腰,“我腻了。” 我回到店后,发觉两腮又红又痒,思敏也太会做人了,跑到洗衣店探访,叫她丈夫看清楚,王志一不过是个猥琐看店堂的人。 我默默把那件番茄汁外套冲洗干净,用大毛巾略略印干,套在T型干衣器上。 我对它说:“是否可以洁如新,就看你的造化了。” 半小时后,机器自动停止,老金走近一看,“小哥,真有你的,同新的一样。” 我过去一看,果然如此,唉,人也像衣服一样就好了:浸一天肥皂水,烘干,把过去所有污渍丢往脑后。 这时看到柜台上思敏放下的小盒子,拆开一看,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原先她向我父亲要去的一对镇纸,她特地来还给我。 思敏如此丁是丁卯是卯的,叫我啼笑皆非,我不介意她决意要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却不高兴她叫我清晰知道我在她心中已全无地位。 我木独地坐在柜台后发愣。 这时有客推门进来,我抬头,“你好。” “我有件事,呃,我相信是一件这样的外套,”她给我看一张照片,“上面淋了番茄酱,他可是拿到贵店来清洗——” 我一看照片,不禁莞尔,她就是那个坏脾气女友。 我把外套取出给她看,“洁如新。” 她忽然泪盈于睫。 我轻声如自言自语般说:“既然彼此尚有留恋,就不必再斗下去了。” 正在这时,外套的主人也来了,一推开门就问:“小哥,我的外衣还有救没有?” 蓦然看见他的爱人,只考虑一秒钟爱,便哽咽着说:“亲爱的,原谅我。” 他们两人紧紧拥抱。 然后两人一起把外套披身上,走出店门。 老金追上去:“喂,请付三十元洗衣费。” 他真会煞风景。 过几天在学校,老史要求我教暑期补习班。 我摇头,“顽劣儿平时不及格才补习。” 老史说:“非也非也,时移世易,此刻暑期班学生大半是不愿浪费时间的英才。” 我说:“我想悠闲些。” “志一,时间太多会胡思乱想,有什么益处?况且,来自宾大的暑期班何旭教授年轻貌美,我乐于乘机接近。” 我微笑,“我以为你再也没想过寻求女伴。” “我又不是牛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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