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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竞争激烈,不得不加强演技,岑诺芹已是老新人,夹在根基深厚的旧人与毫无顾忌的真正新人之间,压力甚大。

  没想到现在还得与大气候打。

  她忍不住大嚷:“生不逢时,时不我予。”用拳头擂着胸膛。

  也根本不想与亲友通话,人人一开口都先“唉”一声,大叹三十年来从未见过类似的局势。

  可怕。

  走到书桌前坐下,只见稿纸上一个个格子似嘲弄地跳跃,所以许多同行索性改用电脑打字。

  诺芹读英文,可是也费了一番劲学会打中文,不过始终选择亲笔,我手写我心嘛。

  况且有一次,某编辑曾有疑问:“这篇小说是你写的吗?我们觉得风格不似,岑小姐,下次原稿可否用手写?”以兹识别。

  大学里一位教授收集名人笔迹,诺芹见过海明威亲笔,一页纸上只写十行八行字,字迹清秀细致,不似他外型粗犷。由他妻子捐到卖物会拍卖,当时只售五百美元,今日也不贵,大约数千美元,可是看上去十分亲切。

  诺芹文思打结。

  写不下去了。

  她叫李中孚出来陪她。

  中孚可以说是她的男朋友,开头,彼此还有意思发展将来,渐渐觉得没有可能,感情升华,变成兄弟姐妹那样,可是仍然喜欢调笑。

  中孚在政府机关做事,都会政权移交前后被嘲笑为朝秦暮楚,毫无贞节,可是经济一不景气,他这份同辈眼中的鸡肋工作忽然千人羡慕。

  李中孚说:“下班才能来陪你。”

  “都五点半了。”

  “小姐,你不知民间疾苦,七点半我或许可以赶到,你打算请我吃家常菜?”

  “我不擅烹饪。”一开了头没完没了。

  “诺芹,你得学做家务,环境差,娇娇女将受淘汰。”

  他当然是开玩笑,可是诺芹也发觉女作家这身分在经济低迷的时候颇为尴尬:妆奁不会多,多半不懂粗活,倘若不以热情搭够,前程堪虞。

  诺芹厨房里统统是罐头:罐头鲑鱼、罐头龙虾汤、罐头烟蚝、罐头椒酱肉、罐头油焖笋……

  否则,弄得一头油腻,还如何致力于写作。

  李中孚终于来了,顺手带来烧鸭、油鸡,连白饭都现成,算得体贴入微。

  诺芹怪艳羡:“好像只有你们才会加薪水。”

  “明天就加入公务员行列如何?”

  “没兴趣。”

  “那就别妒忌。”

  “中孚,现在可是结婚时候?”

  “你说呢?”

  “大家心里不再虚荣,也不敢向上看,总算比较踏实,也许是结婚的好时刻。”

  中孚笑起来。

  “今天这一顿就很好吃。”

  “过去,都会风气的确欠佳,实在太过繁嚣奢华。”

  以前,谁要听这种话?今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李中孚说:“我有稳定收入,又有宿舍、汽车,清茶淡饭,养得活妻儿,可是,你会甘心吗?”

  诺芹答:“有时很累,也想过这件事。”

  “我对你有信心,你尚有许多精力。”

  诺芹忽然问:“中孚,你可听过读者信箱这回事?”

  “像亲爱的爱比与安澜达斯那种?”

  “是,你知道这回事?”

  “当然,60年代盛极一时,写得好还真不容易。”

  奇怪,他们对此仿佛都没有反感。

  中孚问:“你想主持信箱?”

  “不,说说而已。”

  “你的经验恐怕不够,写这种专栏,起码要有心理学的学位”。

  “最怕他们什么都问。”诺芹喃喃说。

  “多数是感情问题吧?”

  “这种事上,谁帮得了谁呢。”

  “读者的目的不外是倾诉宣泄一下。”

  诺芹改变话题:“外头怎么样,都说些什么?”

  “一年前抱怨房子卖得太早,一年后悔恨房子卖得太迟”。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

  “我同你身无恒产,免去这种烦恼。”

  诺芹说:“是我俩品格廉洁吧,我真对投机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

  中孚笑笑:“我则觉得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逢赌必赢,且非天下第一营生。”

  诺芹叹口气:“可是一等好市民照样受到坏影响,单是这种沉重气氛,就叫人受不了。”

  “你真的一份股票也没有?”

  诺芹答:“股票到底是一张证书模样,抑或一叠票据那般?我还没有见过。”

  “哎呀,岑诺芹,我爱你。”

  诺芹啼笑皆非:“神经病。”

  “令姐呢?”

  “她有预感,去年八月某夜突然惊醒,大声喊:没有理由升成这个样子。第二天清早便把所有东西卖掉,幸保不失。”

  “算是老手。”

  “其实也很简单,当全人类都去炒卖的时候,市场离崩溃之期不远矣。”

  “马后炮。”

  “咦,李中孚,我们以前好似未曾如此畅谈过。”

  “以前你爱拉着我往外跑,哪里有时间诉心事。”

  诺芹承认:“是,以前天天有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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