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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于是说:“我这边有亲友在,一时走不开,”又觉太冷淡,“你把号码留给我如何?”

  她也没分辩,说了号码,挂电话。

  我把熄掉的烟再燃起。不必害怕,仍是老朋友嘛,回来通个消息也是对的,不必怕她以为余情未了。

  说罢又纳罕起来,才两年,怎么匆匆忙忙竟回来了?

  生活不愉快?说明是回来定居,不是旅游购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巴不得叫她出来,问个一清二楚。

  这时思潮起伏,说怎么都无法专心工作。

  是不该在周末听电话,不应破例,一听听出事来。

  索性放下一切,推开图则,换上衣服,拨电话到她酒店去。

  电话不住的响,她出去了。

  又轮到我留下字。

  躺在沙发上假寐,一边考虑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

  先把银相架收起来,免她误会。

  小心的把照片自架子抽出,夹入一般照片簿。

  相架空了,顺手收入抽屉。

  为什么独怕她看到?有不少女客来过这里,都见过这帧照片,但给事主看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他人会认为我长情浪漫,但她会气焰顿生,认为我失去她会一生怀念。

  何必呢,我过得很好。

  一直等到傍晚,电话才再度响起来。

  我抢过去听。

  “亲友都走了?”她笑。

  “是,”我说:“你可有空?”

  “约了人晚上八点晚饭。”

  “刚够时间同我吃杯茶。”

  “在大堂的咖啡室等,”她补一句,“对,提醒你,我胖多了。”

  我温和的说:“再胖也能把你认出来。”

  挂线后把面孔埋在手中,这一切一切还不是流露了真清,诸多掩饰有什么用。

  驾车到达约好的地方,一眼就看见她。

  并没有变样子!仍然非常娇俏,一直吸引我的,不是她的外型,而是内涵。无论在多沮丧的时候,她都能引我发笑。

  除了一次,两年前那次,当她说要离开我。

  我与她紧紧握手。

  她说:“今夜约好小张阿玉以及老蒋他们。都带太太来呢。”

  没有叫我,可见都明白我的事,知道我尚未忘情。

  不过今夜她见到我这班损友,他们一定来不及七嘴八舌诉别后之事,尴尬极了。

  “为什么回来?”我立刻间。

  “闷死了。”极干脆。

  “你可以读书。”

  “读书比什么都闷,唏,别提了。”

  她居然也点着一枝烟,我瞪大眼。

  “我还喝酒呢,闷极时间无法排解只得喝将起来,难怪那边有那么多酗酒主妇。”她笑。

  精神倒不坏,人是成熟多了,表情经过过滤,并没有放尽。

  开头是这样的,以后熟了,就会有剧本以外的对白。

  “你好吗?”她问。

  我点点头。

  “有没有把握机会发点财?”

  “没有才干,有机会也是枉然。”

  “怎么客气起来?”

  我陪笑,不知恁地,太久没有同知心人说话,忘记坦诚的艺术,尽说些陈腔滥调,留太多的余地。

  刹时间重逢,毫无准备,不知如何推心置腹。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只是笑,倒不像失意的样子。

  “他们说你不大出来。”

  “是,工作比较忙,好久没在一起吹牛喝酒。”

  这时有个女慵模样的人打横抱着一个包里过来。

  她站起来接过那个包里。

  包里忽然蠕动起来,我吓一跳,才发觉那是个婴儿。

  婴儿!

  我从没与一个小人儿那么接近过,俯视他,他刚好睁大眼睛,打个呵欠。在这之前,我也未曾想过婴儿得打呵欠,视作奇观。

  “我的孩子。”她说。

  我震惊。

  孩子,她的孩子,孩子都生下了。

  “怎么样,可爱吧?”

  我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一头丝般侬发.红红的面孔,才一个西柚那么大,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给了婚?”傻里傻气的问。

  她点点头。

  “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张扬。”

  结了婚怎么又回来,感情不佳?我思路已乱。

  “你说多麻烦,抱着婴儿找房子,苦煞。”

  从头到尾她没有提到那位先生,是分开了,还是不愿提?我定下神来,不必追究,总而言之,朋友能做什么,就为她做什么。

  那女佣一直站旁边,什么体已话都没机会说。

  “后天我请你吃饭如何?”她说。

  “好。”

  “定了地方再通知你。”

  “好。”

  “今天麻烦你付账。”

  她仍然笑,真是个坚强的女子。

  视创伤为无物。

  归去途中我脚步有点踉跄,实在受了点刺激。

  回来是回来了,带着婴儿,不再是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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