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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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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 三天内拨了七十个电话给李观仪。 她一个都没有听。 都叫女秘书挡掉:“李小姐开会”、“李小姐告假”、“李小姐没有到”、“李小姐已早退”、“李小姐在赶功夫。” 李观仪的秘书及两名助手早已把我的名字记熟——“是,我们知道你是天下杂志的记者于如明先生。” 她的手下非常聪明敏捷客气有礼,但我就是找不到李观仪。 终于我说:“麻烦你同她说,我只要求一小时的访问时间,闲谈而已,访问稿可以事先给她过目,任她修改。天下是一本高级的时事杂志,我们绝不揭人私隐,无中生有,以及歪曲事实,有实例可以证明我所说皆是事实,请你同李小姐说一声。” 助手甲见我说到声泪俱下,沉默一分钟,“好,我同李小姐说一声。” “我明天再打来,无论如何,请李小姐给我一个答覆,可与否都好。” “好的。” 我吁出一口气。 同事小虞问我:“找到了没有?” 我摇摇头。 “奇货可居,”小虞说:“她从来不接受访问。” “从来不?” “从不。” “我不相信,我于如明一定要访问她。” 小虞看我一眼,“没有那么严重吧,又不是非她不可。这些日子来,无论是文坛、政界、广告、金融、影视、教育、纪律部队,时装、美术、舞蹈、商界,都有杰出女性接受我们访问,老实说,很多时人们认为被天下杂志访问是一种荣幸,我们绝不滥竽充数,绝不人云亦云,我们永远在同类型中挑选最好的人才,眼光独到,我们不担心没有嘉宾。” 我拍手,“老板要加你薪水。” “我不赞成你这种苦苦哀求的态度。” “我有点蜡烛脾气,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做到。” “你在今日也有点名气了,”小虞不以为然,“别做得太卑下。” “为工作,不要紧。” “一个人太没架子,人家就瞧不起你。” 我不出声。 “老于,你就是这吃亏,你还去访问人?等人来访问你是正经。” 我笑了。 “况且李观仪父荫大如天,这种宠坏的千金小姐,没什么好写。” 我说:“午饭时候到了。” 第二天,李氏航业公司找我。 李小姐的助手说:“于先生,她说不。” 在我预料中!但我这个人一向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死缠烂打。“小姐,给我一个理由。” 那位小姐笑,“她不喜欢接受访问。” “为什么?” “她不爱出风头。” “不,这不是出风头” “于先生,我手头上正忙,改天吧,改天再约,再见。”电话已经挂上。 这次连一向温和的小楚都嘲笑我。 “老于,尊重她的选择吧,有些人天生不喜发表言论,我曾要求访问一名写小说的女士达七年之久,她与我天南地北什么都谈,就是免访问,做封面都不肯,她说她是地下铁路拥护者,不想被其他乘客盯看看,所以,人各有志!再说,她的名气由她自己辛苦赚得,她不高兴将之用来点缀我们的杂志,她绝对有权。” 仍然闷闷不乐。 “李观仪不爱亮相,我们就忘记她,好不好?” 我说:“都看得这么开,都成为和尚寺,不是出版社了。” “老于说得也是,隔壁一家杂志社就是这么关的门,找谁都嫌烦,一句“人家怎肯赚我们。就把责任卸得一干二净,于是图片、内容、编排,全部三流,读老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肯买蹩脚刊物?也许老于这么认真求独家新闻是对的。” “你瞧。”我精神来了。 小虞说:“我不赞成老于这股疯劲。” “好啦好啦,开工,今日我要写五千字。” 我说:“爬格子真是天底下最痛苦的营生。” 小楚说:“做人才是最痛苦的营生。” “来,让我们齐齐闭门造车。” 三个星期后,我们在报上看到李船王病逝的消息。 我抓紧这段新闻!决定去探一探,一睹李观仪的庐山真面目。 我的牛脾气不肯改。 殡仪馆内气氛肃穆,全部奠仪捐作慈善用,大厅内没有杂七杂八的花牌。 李氏本人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有李观仪一个女儿,灵堂内只得她一人穿着素服。 我十分震惊于这种情形,一方面来讲,她几乎拥有全世界,另一方面来说,她又至孤至苦。 来宾中达官贵人不胜枚数。 我略为贴近一点,才看清楚她的样子。 五官很精致,有股清秀的味道,皮肤白哲,神态哀肃,然相当镇静。 与一般廿多岁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她是李观仪,她父亲去世后,她手中掌握一百多万公吨的船队。 这是我一定要访问她的道理。 她脸上长得最好看的是一双眼睛,倘若诗人的话是对的,那么她的灵魂是深不可测的。 可惜见到她不等于可以访问她。 我致敬后离开。 李氏航运是间老牌公司,一向以高贵而低调的形象出现,几个主脑人物完全不在公众场合露脸,李观仪本人出掌大权,但对社交界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困难的一宗任务,渐渐我也淡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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