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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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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识的中文字比较少,还不足以自己读这些故事,但她会努力。 我叫她坐在我旁边,把《蓝血人》第一章读给她听。 听完后她有点累,我便叫她去睡。 丈夫仍然没有醒,但也得准备食物。我都不知道他要吃什么才好。煮了粥,他嫌水汪汪。做小菜,他嫌干。一个人精神不足,脾气便不好。 我伤透脑筋。 不过看见他还是好的。 我在听音乐的时候,他醒了。 只问要一碗汤。 幸亏有下火的猪肉萝卜汤,盛一碗给他。 好在也有饭菜,连忙侍候他。这个时候佣人已经睡下,我只得自己动手。 女人不好做,我没说错吧。 饭后他抽一只烟,说声谢谢。烦恼的事仿佛很多,他像是不愿多说,我也不去问他。 我们所做的行业不同,我帮不了他,唯一可做的是精神支持他。 他问有无水果。 我立即捧出果盘,他选了只桃子。 随即叫我到房去把公事包取出了,我交给他,他便拿出一只礼盒,打开来,是一条养珠链条。 我很诧异,上次他已买过同样的给我,怎么搅的,工作太紧张,忘记了?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先戴上再说。 然后他说累,又上床。 只剩我一个人,仍然把唱片放来听。 丈夫是自己拣的,一切经过刻意安排,故意避开热恋,加入理智的成分,互相尊重,爱护,照顾,是一种非常理想的关系,明澄愉快。 但每听到缠绵的爱情故事,一些人如何为了虚无飘渺的感情大牺牲大悲痛,我便怅惘,恍然若失,并且有那么一丝羡慕。 我微笑,有时丈夫的鼻鼾也是很大的安慰。 我早起,他比我更早起,桌子上放着支票,是这个月的家用,他要回公司报到。 我也要回公司,女儿则已上学。 今日黄昏回来,总可以一家欢聚了吧。 谁知在写字楼接他的电话,叫我去做头发,他们那边的老板要请客。 我很犹疑。女儿又见不到他,再下去父女见面便如末路人。将来长大成为名人,记者问她幼年最需要什么,她会说:我父亲的爱。 太糟糕了。 我不跟去更不行,他会报怨,人家会笑话他妻子是个隐形女。 我左右为难,在任何危急的情况下,包括战争,儿童总是牺牲品。 于是女儿被排出局。 我与她通一个长电话,所谓长,也不过十五分钟,我尽量安慰她,并答应她早些回家,还有,复活节一定与她在一起。 女儿很懂事,有时环境会逼得一个人成长。 她的声音有点冷,也不允许她不答应,于是就这样成为一个早熟的孩子。 我早些下班去做头发,赶回家洗浴,换衣服如同打冲锋,接着化装,一层一层油漆般扫上面孔。两夫妻各忙各的,也不讲话,接着开抽屉找饰物,他找呔针,乱成一片。 女儿坐在旁注意我们,也不说话。 我穿戴整齐,去找鞋子,一只脚踏在裙角,拌住,立刻跌一跤,丈夫一手没把我捞住,我结结棍棍跌在地上。 跌倒自然马上爬起,但暗自觉得脚踝已经扭伤,因为赶时间,也不便说什么。丈夫还埋怨我手足不灵。 我觉得非常感慨,脾气真是太好了,什么样的暗亏都肯吃。 我抓起披肩跟丈夫敢出去。 站在酒会中,脚越来越痛,我笑得身不由主,巴不得回家把脚浸在热水中。 那夜直如受难一般,散会在车子提起裙子一看脚,连他都失声,哎呀,肿成这样!又青又紫,害得我一夜没睡好,跑到女儿房去坐着,咱们三口子越来越妙,各有睡觉的时间,闲时只能看别人睡相,要说话得留字条。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嘛,唉。 第二天还是去看了医生,因为穿得比较好,同时又楚楚可怜,很希望再能再路上碰见旧情人。 但没有。 碰见旧情人时,我永远蓬头垢面,旧情人永远光鲜英俊。 丈夫又要出门了。他很怨,很不愿意动身,也同公司交涉过,无奈老板硬是不肯收回成命,只肯加薪水。 在大门口女儿与他紧紧拥抱,又提到关于弟弟的事。 弟弟。她认为只有的弟弟可靠的,因不会走路,不会离开她。 看见女儿就像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已经有两年没出门旅行,为也是为着陪她。 下午与她去吃饭,看到临座的小宝宝,她又去研究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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