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恨煞 | 上页 下页


  室内布置得十分大方:浅褐色皮沙发,波斯地毯,红木台椅,许多绿色植物……一看就知道不是月枚的主意。

  福在了解她的同学,月枚是那种穿粉红色羽毛高跟拖鞋的人。

  她由衷称赞:“好地方。”

  月枚叫佣人摆出茶点。

  “你呢,福在,你快乐吗?”

  福在摇摇头,“别说我了。”

  月枚细细看她,“福在,有什么话大可同我说。”

  福在不出声。

  “福在,十年同窗,情比手足。”

  福在忽然伸手解开衬衫领扣钮扣,轻轻拉开衣襟,给月枚看。

  月枚一看她胸前,忍不住霍一声站起来。

  福在胸前不但有青淤色指痕,且有一处灼伤,已经结痂,但仍然红肿,分明是香烟烫伤。

  谁,谁把她胸前当烟灰缸?

  月枚悲愤莫名,“是他做的?”

  福在点点头。

  “你有无报警?你仍与他在一起?”

  福在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再回去了,搬到我这里来,我俩重逢是天意,有我帮你做主。”

  福在看到窗外去,“邵南不是坏人——”

  月枚斩钉截铁般说:“他令人发指,他该死!”

  “是这社会快把人迫疯了。”

  月枚咬牙切齿说:“终于怪到社会上去了。”

  福在不出声。

  “福在,你我小时已经吃足苦头,你父亲早逝,母亲长期患病,我生母改嫁两次,我从姓李变姓丘,又自姓丘改姓区,好不容易终于又姓回李,凄凉莫名,成年那日,我发誓有谁再碰我一根手指,我就把他斩成一截截。”

  福在怔怔看着老同学。

  “你为什么找不着我?因为我们搬了一次又一次,永远居无定所,因为我又改了姓氏,你差也查不到……今日,再也无人可以欺侮我。”

  月枚不住在客厅踱步,她紧握拳头,像一直要攻击敌人的野兽。

  福在轻轻说:“你不必为我生气。”

  “你的手提电话呢?”

  “我没有那种玩意儿。”

  月枚立刻自手袋取出袖珍可爱电话放她手中,“随时打给我,我也可常常找到你。”

  她又找出一支最时髦名牌手袋,交到福在手中,“给你用,在这城市生活,少不了这些道具。”

  她打开手袋给福在看,里边有一叠钞票。

  福在连忙说:“我不需要——”

  “收着。”

  她叫司机送福在回家。

  “我改天来看你,现在,我得去应酬我那老板老周。”

  福在忽然笑了,“月枚,你英明神武。”

  司机把她送回峥荣路,福在看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四时。

  竟在月枚处消磨了那么久。

  房东在门口等她。

  “邵太太,今日别叫我空手而回。”

  福在愕然,“我没欠租啊。”

  房东也诧异,“邵先生一直推说手头不便,欠了三个月。”

  可是福在明明把租金交到邵南手中——

  啊,又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福在连忙打开手袋,把月枚赠她的现钞取出,数给房东。

  左手来右手去,只剩几张千元钞票。

  房东笑,“还是邵太太有办法,邵太太,我下月初再来。”

  福在开门进屋,发觉丈夫坐在客厅看报纸。

  原来,他在家里,他不开门,他把最肮脏的事卸给女人做。

  福在轻轻问:“那三个月的租金花到哪里去了?”

  邵南冷笑,“请朋友吃饭,托他们找工作。”

  “今日我也被辞退。”

  邵南一怔,他本来可算得是英俊的脸扭曲一下,双眼露出恐惧的神色来。

  他们属于经不起考验的一代,过去廿年被节节上升繁华都会宠坏,只听过挖角、兼职,从未试过事业,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这件事。

  只听得邵南喃喃说:“没有收入,怎么办?”

  他用手捧着头痛苦呻吟。

  福在呆呆坐在他面前。

  “我找朋友喝一杯。”

  他顺手打开福在手袋,看到有钱,立刻掏出纳入自己口袋,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经不起考验,失业一年,邵南竟变成这个样子:酗酒、打人、偷钱、闹事……

  王福在的整个世界自高墙摔下,跌得粉碎。

  还有什么婚姻家庭事业。

  凌晨,邵南回来,啪一声开亮灯,把福在自床上拉起来。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