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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你哪来的钱?都是我糊涂。”

  我说:“难道我做了那么多年工,一点积蓄都没有?”

  “怎么要你填出来?我明天就为你到银行去开个户口。”

  一向我只知道赚多少用多少,如此的不劳而获还是第一次。感情是没有市价的东西,以前我赔着老本,正当要关门大吉,忽然有人大量投资,这种玩世不恭的尖酸思想现在也可以改掉了吧。我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德璋问,“笑我糊涂?”

  “你不糊涂。”我温和的说。

  掌珠在一旁掩着嘴,“蜜丝林像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我问。

  “你一向都不是这样的。”她笑,“蜜丝林最讽刺了,谁做错功课,倒不是怕挨骂,而是实在怕你的幽默感。”

  我转头诧异问:“我竟是个那么刻薄的人?我倒不发觉。”

  德璋说道:“周处的故事重现。”

  我扬起一道眉。

  “不敢说了。”掌珠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一生中的日子第一次充满快乐欢笑热闹,不由我不叹一声:命中有时终须有。

  一日早上睡得迷糊,按到媚的电话:“把手指都拨断了,老天,你人在什么地方去?就算已搬到未婚夫家去,也该留个话。叫我在你学校横打听竖打听,都只说你不干了,好家伙,三个月内辞职两次,真厉害,终于有什么个张太太告诉我许多事,怎么,钓到金龟婿,连老友都忘记了?”

  又是张太太,真多谢世上有这种人。

  我说:“事情来得太快,我只怕是做梦,没敢说出来。他是一个很理想的人,没理由无端端看中我。”

  “你又有什么不好?你什么都好,就是运气不好,人有三衰六旺,你只是不习惯好运,慢慢就没事,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吃喜酒?”

  “我不做主了,多年来什么都是我自己想法于,伤脑筋,好不容易有人照顾,他说什么我听什么。”

  “好得很。”媚在电话说。

  “你呢?”我问。

  “我,我什么?”

  “你的男友呀?”

  “分手了。”

  “什么?”我差点掉了下巴,心中像塞着一块铅。“媚!”我很懊恼。

  她像是无所谓,声音很平稳。“有幸有不幸呵。”

  我说,“怎么回事?”

  “不管是怎么回事,都不过是因为他不爱我,或是因他爱我不够。”

  “你看得那么清晰?”

  “嗯。”她说。

  “你可——伤心?”

  “很倦。”她木然。

  “媚——”我觉得天下如意的事实在太少。

  “不用安慰我,你尽情享受你的幸福。”

  “是。”我说,“但媚,你可需要任何一方面的帮忙?”

  “我?你开玩笑,我是摔跤冠军,一滑倒马上再爬起来,长的是生命,多的是失望,这条路就是这么走下去。”

  我没有再说话。

  “祝你快乐。”她说。

  “谢谢。”

  “不用同情我,我也快乐过。”

  我想到那日她上我家来,展示她为爱人买的金表链子、脸上充满幸福,施确是比受有福。媚有她生活的方式,她不计牺牲地追求真正的快乐,即使是一刹那的光辉都好过一辈子的平庸。

  可惜她也累了。即使斗士也有累的时候。

  媚说:“有时我觉得你小心过头,翘,你是这么的吝啬感情,永远叠着手只看人做戏,你嘴角的冷笑多惹人生厌,有时我也想给你两个耳光。可是你做对了,尽管寂寞,你没有创伤。而且你也终于等到你要等的人。”

  “我……”我不知道该谦虚两句还是自傲两句。

  “翘,有空时我们再通消息。”她说,“再见。”

  “再见。”

  别人的事,再也不会挂在心上长久,唏嘘一阵也完了,我零零碎碎置着婚礼需要的东西,像水晶的香水瓶子,名贵肥皂,真丝睡衣,我的快乐在心中长苗成为枝叶茂盛的大树,暗暗的欢喜终于在脸上洋溢出来。

  §十

  我终于要结婚了。

  我跟母亲透露消息。事情已有九分光,向她说出来也不算早。她照例是挑剔。她是那种女儿买件三百块的裙子穿都会受她挑剔说摊子上同样的货色只十九块——钱并不是她给的,简直不能想象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女儿就跟陌生女人一样。她避重就轻地问:“脖子上那算是玉坠吗?”

  “是。”

  “多少钱?”眼光很轻蔑。

  “数百元。”我说。

  连女儿都能看轻母亲实在是世上少有的。

  她心中不开心,是嫌何德璋没有四式大礼,唯唯诺诺的上来拜见岳母,这一天她等了良久,等到之后,却不见锣鼓喧天,好生失望。

  “这种玻璃能值多少?”她说下去,“真假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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