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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笑笑。假作真时真亦假,她自然是分辨不出的。

  “几时结婚?”

  “快了,”我说,“到时才通知你。”

  “现在的人新派了,他也不必来见岳父岳母。”

  “会来的。”

  “一切你自己做主,将来有什么事你自己担当。”

  我忽然转头说:“这些年来,我的一切,难道你替我担当过一分半分?”

  然后我走了。

  与兰心约会,喝咖啡时笑说:“我还想,好好去算个命,瞧瞧运程,现在钱省下了,买块玉坠戴。”

  “颜色很好,你的气色更好。”她笑说。

  “你又何尝不是。”

  “大不相同,”兰心苦笑,“从此我是前程未卜,跟着凌奕凯这人,步步为营,还有什么自由?他这人。用形容女人的‘水性杨花’去形容他,倒是千真万确,贴切之至。嫁过去他家,我贴精神贴力气又得贴薪水。我不是不晓得,翘,你只是嘴里不说,心中何尝不替我可惜,只是你口里不说出来而已。”

  我问:“那你还嫁他?”

  “不嫁又如何呢?”兰心叹口气,“现在每个周末在家彷徨,不知何去何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到了一定年龄自然要结婚找个伴,快快趁年轻生一两个孩子,反正我确是爱他的,将来孩子大了,总有点感情,两个人的收入并作一家用,生活也舒适。一生就这么过,不然还变什么戏法?”

  我不响,低着头。

  “女人就算是牡丹,没有绿叶,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兰心笑,“你别以为我从了俗,命运可悲,这里十个女人,九个半走上这种路,也很有乐趣,十五甘年后,妻子在家搓小麻将,老公在外约女秘书喝下午茶,大家只眼开只眼闭,儿子大了又娶妻生子——我们照我们的方法活下去,太阳也一样照在我们头上。翘,我一向替你担心,怕你场面做得太大,反而不容易找到幸福,现在我再为你高兴没有了。”

  兰心一向很懂事。然而洞悉世情之后又有什么用处?

  她还是结婚了。

  像我,也决定结婚了。

  那日,我的礼服自伦敦运到,我在家试过又试,把每一层纱贴在脸上。忽然我想起弗罗赛太太,我一定要把这件礼服给她看。

  还是先给德璋看?

  多年来我都留恋着帽子店,对雪白的婚帽爱不释手,现在终于可以把帽子搁头上了。

  德璋会怎么说?他会说:“很好,我喜欢你穿白纱,新娘子应该穿白色。”

  或者:“你终于搞通思想,不再介意这是我的第二次婚姻?”

  或者他会有很讽刺好笑的置评。

  我微笑。

  车子到他家,女佣人来替我开门。

  “先生不在家,”她说,“另外有位客人也在等他。”

  “他在办公室?”我抱着礼服盒子进屋。

  “这位客人是女的,她说稍等无所谓。”女佣说。

  “你怎么让陌生女客进门?”我问。

  “是小姐带她进来的。”女佣人说。

  “小姐呢?”

  我放下盒子,觉得事情非常蹊跷。

  “她在楼上房中。”

  “女客呢?”我问。

  “书房。”

  掌珠不应在家,我看看表,她还没放学。

  我应该去看掌珠还是那个女客呢?

  我有种感觉那女客或者会是钱玲玲。终于找上门来,我在她面前真是黄河的水都洗不清。才说着与何德璋没关系,现在又要嫁他。

  我上楼去找掌珠,敲她房门。

  她没有应,我推门进去。

  她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掌珠,”我叫她,“掌珠——”

  她目光迟钝,转过头来看见是我。“蜜丝林。”她说。

  “你不舒服?”

  “没有。”她自床上起来。

  她的声音飘渺得很,像在一千里路外,我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你爹呢?快叫他回来,”

  “我已经叫他回来了。”掌珠说。

  “掌珠,什么事?”我问。

  “你有没有见过楼下那个女人?”她问我。

  “是谁?钱玲玲?你不要怕,我去打发她,”我霍地站起来,“反了,把你吓成那样子。”

  “不。不是她。”何掌珠说。

  我转过头来,“那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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