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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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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我多心?”宁波冷笑,“我只占百分之十五股,乃是受薪董事,打理旧部,安排他们争取合理酬劳退休、转职或留任,纯因感情缘故,办完此事,我一定抛出股份,撒手不理。” 孙经武看着她,“同时赚它一票。” 宁波看着他,“一买一卖,当然有利润,这是投资之道,否则,款子放银行里,利息再低,也还有四五厘进帐,何必劳心劳力冒这种风险。” 孙经武说:“我只是个教书先生,此刻我对赚钱已无兴趣。” 江宁波忽然笑了,过一刻,她转变语气,“看我,多无聊,竟为自己辨护那么久,并做不到四十而不惑。” “由此可知你多在乎此事。” 宁波摊摊手,“我根本不应跟你抬杠。” 孙经武看看腕表,“我要走了,保不定尊夫回家敲门,届时我可尴尬。” 宁波没有再笑,她送他出门,“再见。” 孙经武忽然温柔地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何可以与他长相厮守。” 宁波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何故?” “因为他完全不了解你,他看不到你凌厉无情的一面,可是他爱你,你在他眼中,永远是坐在前一排的少女同学。” 宁波此时已经心平气和,“也许你是对的。” “保重。”宁波关上门。 她叹口气,对或错,已经没有关系。 她记得入主邵氏制衣厂第一日,感觉奇异。多年之前,她自学堂出来,到姨丈处做见习生,写字台在他房外一个角落,暗无天日,白天都得开灯工作,姨丈有个坏习惯,有事只在房内大叫一声,所有员工便放下手头工夫赴进去应召。 下午,他兴致来了,大点名,叫完这个叫那个,伙计个个不能专心工作,气得苦笑摇头。 是这样熬上来的呀,江宁波。 她无法不真心待他,因为他是她的恩人。 就算这次收购,仍由她充当中间人,尽量卖得好价,现在,他可以安然移民外国住其中型公寓。 那一日,她坐在姨丈的房间里,一眼看见墙角的夹万,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老式生意人最喜事事一把抓,夹万放屋里,锁匙系在裤头,便以为万无一失。 宁波又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踌躇志满?没有没有,有无感慨万千?有有有。 真幸运,宁波想,她居然能把握到每一次机会,否则,一个自幼流离浪荡,寄人篱下的弱女,怎么会有今日。 “二小姐,”人事部主管恭敬的问她,“房间可需要装修?” “不用,就维持原状好了,把苏成坤与周伯才两位请来开会。” “是,二小姐。” 那天黄昏回到家里,江宁波若无其事同丈夫说:“我终于学会做上海的黄鱼参羹了,你试试。” 罗锡为笑,“你又要去上班了吧,以后可不容易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了。” 孙经武说得对,在罗锡为眼中,江宁波毫无缺点,而且从头到尾,罗锡为讨厌邵正印,他一点也不觉得邵同江是一对姐妹花,在罗锡为面前,江宁波没有身分危机。 江宁波现在是邵氏制衣的主人了。 股东建议更名,宁波只是说:“正在构思新厂名”,可是半年过去了,一个建议都没有。 宁波的母亲说:“为避嫌疑,你应该去买别的厂。” “不熟不做。” “可是——” “妈,你别理江湖事,现在你逍逍遥遥,吃多点睡多一点,随心所欲,多好。” “你爸——” “他很好,他转了运了,社会富庶,也比以前老练,懂得欣赏他那样的人,如今,他的不识时务已变为难得的清高,市政府最近请他去主持讲座题目叫《中文报业沧桑史》。” “那他一定擅长。” “天生我才,必有所用。”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宁波不是没有豪气的。 三十年过去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她甚至没有余暇去检讨后侮某件事,已经有新的决策等着她颔首或是摇头。 现在,她有她的社交圈子,活动范围,她又有家庭有伴侣,不愁寂寞。 邵正印同母亲说:“其实江宁波从头就利用我们邵家。” 方女士细心想了想,“可是,我们不但没有损失,倒在她身上得益良多。” 正印感慨地说:“这就是她过人聪明之处了,若每次招致对方损失,消息传开,谁还愿意同她合作?必定要大家有好处,她才能做长胜将军。” 方女士点头,“这么说来,她不只是一点点小聪明了。” 正印答:“与她相处那么久,要到今天才懂得欣赏她的机心。” 做母亲的笑,“你却并没有跟她学习。” “天分差远了,她已经贵为老板娘,我,我还是受薪阶级。” 方女士安慰女儿:“可是你一直以来衣食住行都比她好。” 正印笑,“那是我与生俱来的福分,毋须争取。” 对于江宁波来说,做伙计,食君之禄,必需忠君之事,故此非努力争取不可,等当上老板,因是自己生意,多劳多得,更加要重视利润,不争怎么可以。 性格使然,她总无法休闲。 这几年来,她尽量收敛搏杀格,意图做得忙似闲,至少看上去舒服一点——不是在乎人家怎么看她,是她要过自己那一关。 一日下午,她回到厂里,助手任惠珠迎上来,“江小姐,日本有摄影师来拍袁龄仪的设计。” “那多好。”宁波很欢喜,“小袁最近风头十分劲,七月份《时尚》杂志刚介绍过她,我们总算捧出人才来。” “小袁闹情绪,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人家记者与摄影等了多个小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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