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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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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发疯?身边坐着丈夫,这是我的蜜月,我怎么可以无耻到全神贯注地对他男评头品足? 一顿饭的时间我动也不敢动,生怕一有动作,再也把持不住。 邓博士仍然肆无忌惮的注意我。 这是挑逗,这不是我多心。 饭后我刚要早退,他来邀舞。 可恨愚蠢的丈夫竟将我双手奉上,说道:“亲爱的,邓博士要与你跳舞。” 丈夫是个文明人,怎么会明白他的心肠,我如着魔似的被他带出舞池。 他一带把我带出老远,也不说话,强力的手臂渐渐在我腰间收紧,我正预备反抗,他又适可而止。 我闭上眼,希望只是魔由心生,人家无意,是我多心,快些控制邪念,但一睁开眼睛,可避不过他热情如火的目光。 我推开他,匆匆逃出。 竟有这种事,我悲哀的想,偏偏在婚后遇见他,怎么办好? 我问到房间,伏在床上,怕自己着火燃烧崩溃。 丈夫回舱来的时候,我假装睡着。 他并没有来视察我,忙着做他的事,他总有忙不完的琐事要做,从这一角走到那一角,自这处摸到那处,不住发出恼人的声响。 他有以为每个人似他,一倒在床上便睡得死实,不会惊醒。 我闭着眼,听他足足摸了四十多分钟,方才熄灯。 我心中暗暗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分房而睡。 一连三日都躲在房中,船到了岩里。 这是我自小向往的地方,不由我不起来。 丈夫并没有勉强我,换句话说,他根本不会恳求我什么,亦不会在乎我做或不做什么。不去吗?好,你不去我去。 去?也好,跟我来,一切你自己作主,出错莫怨人。 我忽然发现一点惊人的真相,我固然没有爱过他,看样子他也从来不会爱我。 我震惊了。 人性是卑劣的谁都会说,被爱是幸福的,现在我忽然发现我既不爱人,亦非被爱, 整段婚姻似一桩合约买卖。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是怎么结的婚? 我骇笑起来,米已成炊,到这个时候才作检讨,太迟了。 那时只想急急抓一个人,在痛苦旁惶当儿,身边有个人感觉好过些。 他又为什么要结婚?我从来没敢问他。 我抱着头苦思。 当日晚饭,我问他:“你为什么娶我?” 他顺口回答:“喜欢你呀。” “还有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说得也是,这是最充份的理由,我怅惘的想:也许是我要求过高了。 在岩里的庙字中,我遇见邓博士与他的孩子们。 他极耐心,也极具爱心地把不良于行的孩子们一个个抱上石阶。 我在一旁,原本可以掉头走,但不知恁地,脚似被台子钉实,不能动弹。 他一转头看到我一个人握住架照相机,穿著便服,站在他身后。 丈夫嫌这一带脏,不肯落船,我落单。 他的神清至为温柔,“许久不见,”这种目光我不会在别人处得到。 丈夫不会把我当一个需要无限关往的小女人,他持众生平等论,他永远不会知道,女人都渴望被溺爱,谁会心甘情愿做女泰山。 我向他举起相机。 他笑,“别把我的灵魂摄进去。” 说到灵魂,这个地方气氛诡秘,处处是庙宇神像,热带植物大块叶子伸展出来,润湿碧绿,加上大红色的奇异花朵,恍惚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小时候看过一部叫象宫鸳劫的电影,对了,就是这个调调。 我放下相机,貌若矜持地走到另一角,其实心神俱乱。 这时仿佛有一个声音传进我耳朵:“今晚九时,我在西舷甲板上等你。” 我抬起头,只见他与孩子们已经走开。 那句话是他说的?我疑惑起来。 抑或是我自己的想象力? 傍晚我发起烧来。 医生很郑重问我有无吃过不洁食物。 没有。 但是他仍嘱我卧床休息,多多喝水。 我服下药睡着,整夜做梦,一合眼便看见邓博士在约定的地方等我。 情况完全像真的一样,天空上挂着丰满美丽的月亮,大如银盘,他同我说: “我等了你好久了。”我硬咽,如有说不尽的话要倾诉。 多久没有解释了?我也想凡事啰嗦唠叨埋怨,把责任过错都推给别人,向社会宣布,但凡贤的,通通是我的,不过说给谁听呢。 只有他在月亮底下等我,听我倾诉。 我淌下泪来。 婚前寂寞,没想到婚后更加如此。 所有的一切,还是留给自己。 自梦中惊醒,一脸热泪,一身冷汗,我发觉舱内只有我一个人,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我披上衣服,走到西舷去。 我不以为他还在等我,但如果不去,死不瞑目。 风浪大,我看到他站在栏杆处,海浪滔滔,天边之月,与梦中一般圆美。我再也分不清是梦是真,离远处站定。 他走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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