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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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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 今日出发度蜜月。 已经正式注册结婚,大排筵席,亲友都招待过了。 婚纱自意大利订来,配一套红宝石钻饰,夫家虽然说'新娘子真会得排场',但因负担得起,故此喜气洋洋。 我们坐伊利沙伯二世号,到南太平洋渡假。 这份礼物由他祖父送出,都说太名贵,老人家呵呵笑,“孙媳妇既乖又美,应该庆祝。” 我心茫然。 “一年前失恋,几乎没气得失心疯,有人来追,寂寞孤苦之徐,特别感恩,没到六个月便议婚嫁,反正一切有长辈安排。” 就这样做了刘太太,可以吗,我与他之间并无爱情。 我没有迷恋过他的声音。与他拥抱时,末曾感动落泪。深宵谈话,并没诧异何以天在一剎那大力握他的手,不感震荡,眼波不会为他流动,人也从不为他特别打扮。也不高兴勉强为他做什么。应酬多,劳累,说不去就不去。他没有空陪我,我自己听音乐看小说,乐在其中。三天不见面,也不想拨个电话给他。头晕身热,自己去看医生,也不向他撒娇。 他以为我天性磊落。 不不不不不。 每一个女人,在她心爱的男人面前,都是最娇媚最柔弱的。 我不爱他,所以冷静镇定,若无其事。 太迟了,已经要出发渡蜜月。 不要紧,我同自己说,不是每对夫妻都恋爱过,正常生活通常平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也算得是个理想丈夫,家里有根基,本人又有份正当职业,性格平和,没有什么脾气。 嫁过去,一切是现成的,房子,家私。电器。车子,不穷费心,因此特别乏味,我提不起劲来,不像从前,水里去火里去,连替对方买件小礼物都当大事来做,不住到乔哀斯精品店去选米桑尼的七彩针织领带。 现在我忽然温柔了,忽然大方兼无所谓,一切都可以包涵。 自然,如果没有浓烈的爱,对什么都不会有强烈的反应,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生气要费很大的劲,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抱着这样冷淡的态度上路渡蜜月,亲友还赞我俩相敬如宾,斯文守礼。 自然,老一辈看到时下热恋中人似油炸鬼般缠在一起,非常不顺眼,认为世风日下,忍不住激赏我们这一对。 刘先生夫人登上伊轮,第一站是吉隆坡。 我们住在最好的平衡舱里,头等票。 船上也分阶级,经济票乘客不能够到头等客的餐厅及夜总会,很势利,很突兀。 甲板倒是公用的,故此特别欣赏这块平等地。 船出海后,风景极特殊,我最喜欢黄昏,金橘色的夕阳占据大半个天空,把海水染红,霞光万道,根本不像是地球看出去的景象。 往往站着一看便大半个小时,丈夫也不来找我,任我自由自在。 我对他不热,他对我也不烈。 然而这样的夫妇往往可以过一辈子。 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工作忙,感情也忙,精疲力尽,现在置身船上,起床也没地方可去,索性睡到日上三竿,不到三日,已经精神奕奕,开始知道什么叫享福。 嫁入刘家,也许是这一生最佳决定。 直至我看见了他。 头等舱全是上年纪的老伯伯老太太,那日我在电影院看到几个伤残儿童,深觉奇怪。他尾随着孩子们进来。 “坐好坐好,电影即将开场。”他拍着手。 在这一剎那,我看到他,他也看到了我。 好一个英俊的男人﹗身量要比我高大半个头,肤色健康,衣着随便,有种原始男性魅力,笑起来酒涡衬雪白牙齿。 他是什么人?我似触电般。 身边一位外国太太同我说:“我们应当照顾比我们不幸的人,是不是了? 这次船公司特别津贴这一批伤残儿童旅游,还是由好心的邓博士发起,”我低声问:“邓博士?” 那位太太显然认识他,扬声说:“邓博士,这边坐。” 他过来,头发长,胡子也长,衬衫短,裤子也短,穿双烂球鞋。 本来我对这类不修篇幅的有型士最没兴趣,不知恁地,今日却反应激烈。 他过来,目光炙炙,全在我身上。 我无端矜持起来,庆幸打扮过才出来。长发梳着低髻,身上穿白细麻,只戴一只钻戒,很得体漂亮。 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会有这种震荡的感觉? 只听得他问:“这位是──” 我回过神来,“我是刘太太。”真惭愧,几乎叫一个陌生男子摄了魂魄去。 洋太太说:“我一定要同船长说,今天晚上你同孩子们切记要与我们吃饭。” 不知恁地,我心跳得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灯熄掉,银幕亮起映像,我尚不能镇定。 邓博士不似登徒子,但他的目光好不可怕。 我站起来落荒而逃。 强壮性感的男人,往往诱发女人的天性,不过这个邓博士又是另外一件事,他的目(此处缺字,敏敏补)而我心底也似有个声音在叫出来,“我可没想逃,你尽管来好了。”我脸红耳赤,站在甲板上,海风鼓蓬蓬凉遍全身,却还浑身发汗。 丈夫在身后叫我,吓得我跳起来。那夜我不肯到大餐厅吃饭,丈夫说:“今夜船长请我门同桌,怎好不去。” 只得去了。 不幸邓博士与我们一桌,那位洋太太也在。 我仍然梳髻,一惯穿密封衣服,也不喜浓妆。可是邓博士熨热的目光落我身上,我的头发好象有自动散开的危机,衣襟钮扣也似会随时松脱,我心惊恐,连忙别转头,一语不发。他像其它男士,也穿著礼服,但是于事无补,我总觉他粗扩,野性。散发一股不能形容的原始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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