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安琪儿写照 | 上页 下页


  我退后。越退越后,忽然栏杆折断,我堕入海中,张口呼叫。

  “醒来,醒来﹗”

  我张大眼,是丈夫推我。

  他身边还有医生。

  我颓然,不错,这次才是真正醒来。

  我恍然若失。

  医生很关注,替我详加检查,说道:“许是水士不服,下一站是可伦布,最好不要上岸。”

  丈夫听了问医生,“要不要乘飞机回去?”

  医生沉吟,“并不是很严重,才半度烧而已。”

  丈夫很觉扫兴,“没想到你身子如此不济。”

  我不打算道歉,肉体已经在受苦,我又不是故意挟病以自重,巴不得健步如仙,他太不体贴。

  心不禁冷了半截。

  多么可笑,一双夫妻,在蜜月时期已经发觉对方千疮百孔,这段关系要维持下去的话,真得花些心血。

  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热度始终不退,不知是否故意患病,用以避开邓博士,抑或是无福消受豪华游轮假期。

  丈夫并不觉寂寞,他一早找到桥牌搭子,又爱打各种球类,很快晒得金棕色,看上去很健康。

  医生终于断定我轻微中暑,秋天一到就会没事,他说。

  我莞尔,可是现在距离秋季还有一大段日子,现在正是盛暑。

  只有在太阳下山以后,才敢到甲板去站一下。

  我瘦了许多许多。

  幸亏除了第一夜,邓博士未曾来人梦。而到处也没再看见他。莫非他已落船?

  他不会被困经济舱吧?

  每当有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的心总是剧跳,怀疑是他,眼睛缓缓瞄过去,待看清不是他,又是放心,又是伤心,即是小时候疯狂恋爱,还没有这样颠倒。

  多么希望丈夫喝住我,骂我,与我在下站搭飞机回去。

  但没有。他兴奋的说:船到君士但丁堡就热闹了,他喜欢欧洲多过亚洲。

  他看不到我的情绪有什么波动,要不我掩饰得太好,要不,他不关心。大约是我的演技精湛。

  一星期都没有看到邓博士。

  有时搭讪地,我同其它乘客说起来,半打听地,问他们有没有同这样一个人交谈过。

  他们都说没有。

  “是吗,船上有这样的好心人?”

  我有点惊恐,一切别都是我的幻觉才好。

  在大海上,什么怪事都会得发生。

  一只船,半途捞起救生艇,艇上有生还者,船客怀疑生还者是鬼魅,谁知在生还者嘴里,他们知道他们漂流的坐驾是著名的鬼船,他们才是鬼。……什么传说都有。

  船长是晓得的。

  我借故在船长处找资料。

  “邓博士的孩子们好吗?”

  “好。”

  我放下一颗心,他是存在的。

  “他们会在多佛港下船,”“啊,为什么不走毕全程?”

  船长也表示歉意,“公司方面只赞助这一程。”

  我问:“他们多数在那里?”

  “在下面的泳池,邓已教会所有的孩子游泳,他真了不起,是不是?”

  “是。”我仰慕的说。

  我慢慢走到第二层的露天泳池。

  他与孩子们在玩水球。

  那样欢乐,那样了无牵挂,自由自在,即使身体有残疾,他们的笑声仍然似银铃。

  比我要快活得多了。

  他们的领导人在水中翻滚,魅力发散在动态中。

  我悄悄看了一会儿,转头溜走。

  他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上岸来,浑身湿溅溅的拦在我前面。

  我慌乱的看牢他,害怕我们其中一人会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不安份的话来。

  他笑了。

  “听说你病了,刘太太。”

  我不相信耳朵,这么得体的开场白。

  他用手指顶住水球,那球就在他指上溜溜的转。

  我非常吃惊,今日看来,他目光率直,言语纯洁,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

  我吞一口涎沫,定下神来。

  “有事要同你商量呢。”他说。

  “什么事?”我的心又剧跳起来。

  他在木椅上坐下。

  “我们正在筹款,帮助这一班孩子,由国际伤残会出面,已得到船长同意,你肯不肯做我们的代表之一?”

  “代表?”

  “是的。”

  “怎么出力?”

  “可以出钱,也可以做我们员工。”

  我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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