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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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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后母对你不好?”她很关心。 对着同学,我的苦水忽然滔滔不经起来,到底每个人都要有个发泄的对象,“她不是不好,太好了,好得不像一个真人。” “我不明白,不像真人?” “是,我的意思是,活生生的人总有性格上的缺憾,为什么她一点缺点都没有呢?” 同学笑,“但是如果她有缺点,你又要挑剔她了。” “也许是我不对,”我看着天空,“但我觉得寂寞,我没有被爱,他们不爱我,客气得过了份,像我是寄居在他们之间的陌生人,一下子就要走的。” “心媛,你太挑剔,心眼儿太细,放开怀抱如何?” “如果你在那种气氛底下讨生活,你也会变成我这样。” 同学说:“但是你也不能说出我们具体对你有什么不好。” 我默然。 精神上的需求是很难解释的。没有人会明白。 同学最后说:“青春期的烦恼是特别多,我母亲也说我怪怪的。” 我拿起书包回家。 一推开门,看着父亲与后母都在家,就深觉奇怪,这个时间他们应当在写字楼里才是。 后母笑着钴起来,“生辰快乐,十八岁,大人了。” 我根错愕,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么戏剧化的一招,顿时发呆,随看只好绽开笑容。 “送我什么?”我接过礼物。 “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后母问:“猜一猜。” 我想答:爱,但又觉自己太不识抬举,他们花了很多心思来准备这个意外吧,我有种做了上宾的感觉。 我好好的想一想:“??皮外套。” 线母说:“可不是。”她笑看帮我拆开盒子,我欢呼一声,正是我想要的数式,肩膊如武士盔甲般高耸。 我连忙穿上,“怎么样,”紧张地问:“好不好看?好不好看?”转过身。 后母说:“看到你笑,真是好。” 我的笑容因这句话而凝驻 父亲说:“我亲自下厨做了你喜欢的蕃茄意大利粉,怎么?打算吃几碟?” “十碟。”我说:“很久没吃你做的食物了。” 我去把大衣挂好。 “我也有礼物给你。”后母说。 我不自觉的又提高警惕。“太感谢,是什么?” 她取出只小小的盒子,打开,是只小小的钻戒。 我好开心,把指环套上手指,女孩子都是贪心而虚荣的,她知道我的心理,所以用这些东西来博取我的欢心。 过一会儿我问:“我妈妈有没有打长途电话来?” “还没有,也许晚上才打,此刻怕我们不在家。” 我又不开心,后母对我比亲母还好,这话怎么说呢,人们怎么想呢? 我吁出一口气。 “心媛,你那么多心事,我真怕你放在心中自思自想出毛玻”她说。 我笑一笑,“我有什么心事?”连忙否认,“让我们出去吃意大利粉。” 我跑到客厅坐下,故作兴高采烈,硬是吃了许多意大利粉。其实我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但是不敢讲,我们互相虚伪地讨好,没有一人敢说真心话,自幼受这种训练,将来进入社会,倒是不需要再受陶冶,便可成才。 我很觉抱歉,他们记得我的十八岁生日,我还是不好过。 吃完饭我说了一些无味的客气话,非常疲倦,但母亲的电话仍然不到。 同学们打电话来叫我出去跳的土高,我赌气之下换了衣服便打算出去。 彼母问:“你不等妈妈的长途电话?” 我假装不经意,“算了。” 父亲说:“让她去吧,今天是她生日。” 我破例的跳舞跳到很晚才回家,又喝了过多的混合酒,脑子轰轰然,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寂寞的十八岁迟早都要过去,我不会比谁更不快乐,我大声唱着歌进入屋内,声音弄得很大。 后母穿着睡抱出来,她含笑说:“你妈妈才来过电话。” 我倒在沙发上,“谁管呢,她是她,我是我,你们老以为我与她一样荒诞,告诉你们,不可能,我才不会跟一个男人同居十年而不理孩子… “心媛,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是不会明白的。”她劝我。 “你何必假装跟她要好?你瞧不起她,也瞧不起我,你是胜利者,现在又要有自己的孩子,你是十全十美的一个人……”我呛咳起来。 “心媛,你喝多了酒,别乱说话,醒了是要后悔的。”她过来扶我。 我推开她。 父亲出来,“怎么一回事,天都快亮了,生日已经过去,派对应该散会,还闹什么?” 骂我,我眼泪涌上来,终于还是骂了。 后母又过来扶我,我这次推她,用力较大。她在沙发角上一台,不知怎地,滑到在地。 连我都慌了,去扶她,父亲将我拨至一边,“这裹不用你,你别再搞了。”声音是盛怒的。 我耸耸肩,回房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七情六欲纷杳而来,想到昨夜之事,连忙奔到后母房去,只见父亲铁青着脸瞪看我。 我原来的歉意一扫而空,来吧,来炮制我吧,看你怎么对付我。 后母青白着面孔,“她不是有意的。” 父亲看着我,“你母亲有小产的危险,现在淌血,要进医院。”咬牙切齿。 十八岁大的女儿不及未成型的胎儿,我冷冷说:“我母亲?她不是我母亲。” 父亲霍地站起来,“我要你道歉!” 我说:“没有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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