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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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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那么多年,大半是因为光耀任家门楣的重任,他个人还没去想太多千钟粟、黄金屋或颜如玉的问题。 如果金榜题名后,接着的是洞房花烛夜,而他的颜如玉能够像茉儿一般,不也是人生一大称心之事吗? 他想起茉儿盼他高中时的殷殷神情,隐隐透露着许多玄机。 是不是他榜上有名,就能再见茉儿呢? 太荒诞了!这甚至比狐仙的传说还更缥缈无稽! 春闱会试在即,他绝对不能让自己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 §第三章 结亲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白居易·长相思 嘉靖四十年,岁次辛酉。 春,北京。 正是清明时节,但京师不同于江南,不见牧童吹笛,也不见细雨纷飞。虽是如此,春意仍弥漫,楼宇粉墙,及远远的大内琉璃瓦,都笼罩着一层明媚的柔高气息。 京城的人也不一样,因为今年是恩科会试,各省的士子,以举人及荐举的身分,约有六、七千人赶考。这庞大的数目,除了像子峻有家可住的之外,大都集中在各同乡会馆一带,增加了许多热闹。 会试三场已过,只录取三百人次。发榜那日,万头钻动,有人雀跃、有人哀叹,各有各的心情。 今年的题目集中在“北虏南倭”破坏之后,种种休养生息的策论。子峻的长兄子峰带兵大同,专对付俺答,所以家中不时有消息传来;再加上子峻刚从江南来,熟知倭寇动向,便以他纵横的文笔,由均田、择吏、去冗、辟土、薄征等各方面,洋洋洒洒地写上一大篇。 他很有自信,榜单上一定少不了他的名字。 果然,中了会试,接着要等皇上钦点的殿试,然后分出名士,考试才算真正完成。 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是全国前三名,一举闻名天下知,也是士子寒窗苦读、梦寐以求的。 那种出身就是不同凡响,所以,子峻虽以父亲职位可以庇荫保荐做官,就像很多六部官员的子弟一样,但他喜欢自己努力得来的挑战,由秀才、举人到进士,一步步上来,尽管有些固执,但也因而受到乡亲父老的称赞,认为他正直耿介,前途必大有可为,状元梦也指日可待。 今早,任礼部侍郎的任传周又再一次交代儿子,“殿试那么多篇文章,文笔好很重要,但要名列前茅,则要看书法,字迹工整画一者最吃香,所以,这几日你务必要多练字,不可以闲散。” 但子峻不是那种习惯临时抱佛脚之人,当别的士子正在苦练翰林院最爱的馆合字体时,他偏偏跑出去逛,想清清自己埋在四书五经八股文里的脑袋。 他先到会馆找朋友,朋友不在,便迈开脚步到城南的廊房一带。那儿有好几条街,是市集店铺围聚之处,天天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子峻对绸庄、药铺、米店……都视而不见,他感兴趣的只是几座书坊,偶尔到茶馆去听听说书,并没有一些京官子弟的玩乐恶习。 子峻来到一家“紫书棚”中,打算先看看有没有新鲜东西。他收集了一些珍藏书,有的是旧日绝版、有的是枣木绣梓的精品,若看到名笔、名砚或上好纸笺,他也不会错过。 然而,这嗜好也很昂贵,有时一套名书,可相当于三、四十石米的价钱。所以,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成了玩物丧志,反而得不偿失。 依他父亲俭省的习惯,书仍用手抄,一本本的下去,自己也可以增加更多的学识。 走出“紫书棚”,天忽然下起雨来,春雷响动,街上的人纷纷跑散,子峻也暂避到一家小茶馆,叫了几样炸糕、豌豆黄等京城小吃,啜饮着茶,暂解饥饿。 茶馆掌柜见生意上门,忙叫里面的瞎老头和他的孙女银花来为大伙唱几段曲儿。 银花约十七、八岁,梳着双飞燕的松髻,身穿窄腰的扣身衫,那眉眼竟有几分像茉儿。 不!其实并非真的像,银花哪有茉儿的清丽和贵气呢?只是,这近半年来,每当看到年轻女孩,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神秘来去的茉儿。 他满二十三岁了,幼时曾与徐家表妹订婚,但表妹命薄,十四岁便病亡,他拈香拜过,却没有印象。 以后,父亲也替他积极物色过,但大哥娶妻、祖母过世、考乡试,一件又一件的接踵而来,竟让他无暇论亲,最后,想说干脆等他取得功名后,再一起办妥。 子峻并不心急,还觉得没有妻室才能了无牵挂地四处游历,而身在江南,与朋友交往,难免会与名妓唱和,那是流行的附庸风雅,尤其他有才子之名,想当他的红粉知己,藉机提高身价的花魁倒也不少。 但他不喜欢这种无谓的牵扯,常走得潇洒,令人怨他无情。直到遇见茉儿,经过半日的相处,他才明白,一个人可以在自己的心版上印得如此深,彷佛她一直就存在在他的生命里,即使是诗词也写不出这种无以名状的感受。 她很在乎他中状元与否的事,有没有可能她会出现在北京城呢? 喝完一壶酒,子峻付钱要离去,任良突然匆匆走进店里来说:“少爷,总算找到你了,舅老爷那儿有请呢!” 舅老爷就是徐阶,他入阁干预机务已经多年,因擅写青词,颇得皇上喜爱。不过,内阁中有个严嵩,徐阶位在他下面,每日都得小心翼翼的唯诺附从,深怕有个得罪会脑袋不保。 但子峻也明白,徐阶是深藏不露,假如扳不倒严嵩,也会耐心地等到他死。 徐阶是这次会考的主监官,前几日,子峻才以门生的名义拜见,今日急匆匆的找他,又为何事? 子峻不敢耽误,直接到徐府。总管在门口就迎着他来到大厅,发现父亲竟也在座时,他的内心立刻蒙上一层阴影。是不是他试卷中痛斥时下弊病的用词太直,所以出了问题? 他向两位长辈问过安,便恭谨地站在一旁。 徐阶开口说:“今天叫你来,实在是发生一件事,恐怕要叫你委屈一下了。” “什么事?是我的卷子惹祸了吗?”子峻忧心的问。 “不!你的卷子好极了,诗赋议论都是上乘,弥封阅卷时,大家都啧啧称奇。一开封,竟是你!真不愧是我的外甥,光耀了松江府,也给足了我面子。”徐阶顿一下又说:“问题是,我们就怕你写得太好了。” “怎么说?”子峻完全不懂,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徐阶语气沉重地说:“今天严间老忽然临驾礼部,要求观阅试卷,并问有哪个士子是特别出类拔萃的,说他的小孙女已到当嫁的年龄,想招今科状元为女婿。” 严家小孙女?子峻立刻想到淳化驿站中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哪个状元娶到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 “严合老上回对会试亲自关注,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他是为大孙女择婿,偏巧试卷最好的三位士子都有妻小,可他却为一己之私,硬把排名中等的袁应枢举拔到前三名,弄个探花,很多人不服,但也敢怒不敢言。”任传周进一步解释。 “这不是枉法循私、公然舞弊吗?”子峻略有听闻这事,士林之人都很瞧不起袁应枢,但由长辈嘴里亲口说出内情,这还是第一次。“皇上怎么会允许他这样违法乱纪呢?” “皇上自深居西苑以来,殿试已成为一个形式,只要严合老插手,他点谁就是谁,皇上都不管。”徐阶摇摇头说:“此时已无关文章的好坏了。” 子峻把话听进心里,琢磨一遍才说:“舅舅的意思,是要我心里有数,这一科我是没机会中状元了?” “不!”徐阶很快地回答,“我就是怕你太出风头,反而中了状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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