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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倭人嘻嘻哈哈地靠近,还有燃热油的火把,孩子们想往另一头爬,但等着的又是另一群举着倭刀的匪寇。

  火把更多,四周更亮,震天的哭声中,迟风突然看见几个戴方巾、穿长衫的汉人,他眼一亮,忙扑上去叫道:“汪叔叔、汪叔叔……”

  汪直看了这血、泪及土满身的孩子,拉住他问:“你是风儿?”

  “汪叔叔,救我!”迟风只迸出这两句。

  汪直的脸色凝肃起来。他向来最恨人家负他,李久佩虽是受制于赵家,却也摆过他一道,如今,李久佩已死在狼爪下,按道理说,斩草需除根,老子没了,儿子还用活吗?

  但转念又想,李久佩也是奇人,身世堪怜,这个小迟风若养在手中,也挺有意思的,况且,他向来又是个聪明机伶的孩子。

  汪直用倭话说了几句,那些倭人全咿唔起来,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直到为首的头目举高一把檀香扇,啪啪两声,大家才安静下来。

  “风儿,你爹被狼咬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明白吗?”汪直说。

  在这情况下,能见到一个亲人,比什么都好,七岁的迟风立刻点头。

  此时,星月皆沉,海的那头透着一点曦光,天星郁郁的蓝。一夜的抢劫、屠杀及报仇,海寇们急着要回船上分享他们掳获的宝物。

  迟风跟在汪直身后,回头看,隐隐约约中,长坑镇的方向冒着黑黑的浓烟,而大片海滩地上,已没有白茫茫的晶莹,只散堆着人和狼的尸块,还有一群被遗弃的孩子。

  他找不到父亲的残骸,也不知道那些孩子会有何命运,在极度的惊骇中,他只本能地往最安全温暖的地方依靠。

  若是他听得懂倭话,就可以知道汪直和倭人头目杉山义丰,正在谈有关他的话题。

  杉山义丰是日本平户的一个藩主,因长期内战的一再失势,土地大减,养不起人,便想着做海外生意。原来和中国也是怀贸易之心,但中国朝廷拒绝驱赶,在买卖无门,又不甘亏本的情况下,才采用走私的方式。

  而当走私也不成时,就沦为劫掠的强盗了。

  “为什么要单单留下这个男孩呢?”杉山义丰问。

  汪直沉吟一会儿,只微笑的说:“你听过张士诚吗?”

  “嗯……不熟。”杉山义丰皱着眉说。

  “哈!你当然不熟,他是好几朝前,和我们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人,一个失败的英雄。”汪直说。

  杉山义丰一听到失败的英雄这几字,感觉颇合他这落魄浪人,便催促着说:“那个张……是怎么样的人?”

  “张士诚出身盐枭,在苏浙一带很受人爱戴,有一阵子声势还胜过朱元璋。只可惜个性优柔寡断,又太重情义,败给了朱元璋,最后在南京自杀身亡。”汪直叙述着。

  “可惜!可惜啊!”杉山义丰叹口气,“世间多少兴亡!”

  “张家为怕灭门之祸,几个儿子混在难民群中逃出,藏在民间,还改了姓名,以求苟活。”汪直继续说:“其中有一支流徙到闽地,改称李家子孙。”

  “李?你是说李久佩和这个小男孩都是……”杉山义丰睁大眼说。

  “没错!如果两百年前的风水倒转,得江山的是张士诚,那么,今天坐在北京金銮殿里的将不是朱厚熜,而极有可能是我们手中的这个孩子。”

  杉山义丰一听,立刻对七岁的迟风另眼相看。

  在日本地最重阶级和血统,天皇之子是天皇,武士之子是武士,工匠之子是工匠,这个叫做李迟风的男孩,既然有个差点当皇帝的先祖,想必也流着英雄豪杰的血液吧?

  杉山义丰大笑起来,一高兴,便拍了拍迟风的后脑袋瓜子。

  迟风莫名其妙的向前倾跌几步,回头瞪视那些倭人。

  这回倭人干脆用唱的,嚎了许多怪腔怪调的歌曲。

  迟风以为会让他惊奇的事不会更多了,但几天下来,所见所闻无时无刻不是新的东西。第一次扬帆出海、第一次在碧波万顷间、第一次到礁石环绕的小屿、第一次见识倭人的生活。

  这一切,减少了他离乡及丧父之痛,只偶尔睡在那小小的角落,望着银星闪烁的天空时,会想念父子相依为命的日子。可惜除了哭,还真不知该如何走回那熟悉的岸上。

  他们栖藏的岛叫无烟岛,岛上布满奇形怪状的巨石,海道复杂狭小,若不是很有技巧,还无法登陆。

  迟风先是被那成群的燕子吸引去,它们斜翅飞来飞去,濡着水烟,在蓝天黑石下,看起来十分美丽。

  “这是从浡泥一带来的金丝燕,春天就北上东海来筑巢。它们的巢很珍贵,是朝廷官员的最爱。”汪直说。

  “浡泥在哪里?”迟风比较好奇这个。

  “浡泥在遥远的南洋,在吕宋下面……呃!吕宋在东番下面……东番呀!是澎湖屿东面的一个大岛……”汪直愈说愈复杂,于是笑笑,“小子,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迟风的确很想学,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这无烟岛上有探不完的险,每个洞穴及滩缝他都不放过,以这荒海不毛之地,竟还有比列的石屋和一座小庙,让人住得舒舒服服。

  “以前是住人的,洪武年间海禁,硬强迫百姓迁回大陆,这儿就荒废了。”汪直说。

  更怪的是,石屋内还有女人,皆穿倭式衣服、木屐和留着一头乌黑长发,说起话来极轻柔好听。

  她们很疼爱迟风,其中一个常服侍汪直的名叫樱子,更专门照顾迟风的三餐及梳洗。

  然而,这种种都不如几天后来的一艘船,教他惊奇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船型比他所见遇的都大,桅杆数不清的多,两边舷上全架管孔,后来迟风才知道,那是放火铳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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