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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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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船里走出来的人穿着到膝的皮靴,短袖衣和短裙,他们的头发像被太阳晒焦的金黄,眼珠则是失去颜色的蓝白,仿佛妖魔般,又彷佛得了什么绝症的怪胎。 “他们是佛郎基人,从比波斯更远的葡萄牙国来的。”汪直由那些怪胎手里接过一幅羊皮绘制成的航海图。 这是迟风第一次见识到地图,一块块的大小岛上附着线般绕来绕去的文字。那一刻,他觉得大海真神奇,可以变出不同的地方和人种,比大陆家乡有意思多了。 这黄发蓝眼人是汪直去暹逻做生意,经澳门时碰到的,他们请他当领航员,来到中国沿海,却没想到飓风先把他们吹到了日本,反而和倭人的藩主们搭上线,成立了彼此合作的关系。 此次攻击赤霞和长坑,也因关系到佛朗基人的丝绸及瓷器买卖,所以他们参与了一份。 货拿到手,他们要汪直再陪着跑一趟澳门。 汪直将迟风带在身边,想让他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海上生活。 多年以后,迟风回忆起这一段,尽管早已身经百战,但童年的初次远航,仍是他印象中最深刻的。 他学会如何在咆哮巨浪中维持平衡又不会呕吐;学会如何在大海中泅泳、如何在两船间飞跳行走;而像猴子般爬到桅杆的最顶端,更是他的拿手绝活。 很快的,脱了几次皮,晒成小黑炭的他,倭话和佛朗基语都已朗朗上口。 那一回他们走的是澎湖屿一线,有段是海流甚急强的黑水沟,正是前一年因飓风而无法接近的目标。 在大船离开无烟岛三天后,迟风看腻波浪和海鸟,就期待有些奇景出现。 在一个晴阳历历的午后,当他吊在桅杆极目眺望时,在白蓝强烈的映照下,忽见一大片浓浓的绿色,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那是什么?”迟风稚声地问。 “东番岛。”汪直回答说。 “有人住吗?”迟风觉得那青翠的绿在濛濛岚云中,恍如蓬莱仙境,说不定就有神仙聚集喔! “据说有东夷人,但我没有真正见过。”汪直说。 佛朗基人也好奇了,挤过来欣赏,那高壮的巨脚穿着及膝皮靴的船长,忍不住赞叹一句,“Ilhas Formosa !”Ilhas是岛,Formosa是美丽的意思。 迟风后来了解,佛朗基人穿过半个世界,看见茂美蓊郁的岛屿,都爱叫“福尔摩沙”。 也许西洋来的人都记不住,也发不好“东番”这两个音,因此“福尔摩沙”就成为这大岛的特有名称。 船平安到达澎湖屿,添水休息,再往西南折行。迟风一直记得那旺盛充满生机的浓绿,但真正能泊进大岛的湾岸,向岛内探索,则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第二章 命定 河畔青燕堤上柳, 为问新愁, 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 平林新月人归后。 ——冯延巳·鹊踏枝 嘉靖四十二年夏,岁次癸亥,闽东浦口县城。 今天是天妃娘娘出巡祷祝的日子,妈祖宫前人潮挤得水泄不通。铃铃铃!殿内有黄袍道士洒酒念经文;当当当!殿外是巫士们洒血赶妖魔。各种牲礼祭器,花花绿绿地排列着,令人目不暇给。 远远望去,宫庙的青瓦顶宇,香火缭绕,紫气冲天,而人仍不断由各地聚集前来。那些百姓大都走了几个时的山路,身扛所有的家当,如此跋涉,不过是怀着一颗最虔诚的心,想求一年的平安顺利。 他们的心是急躁的,因为这数十年来,不歇止的天灾人祸,让百姓们连苟活都成了无奈。 人祸自然是指倭患。沿海的几县,常燎原成战场,倭人来时凄惨,官兵经过时亦苦,终年没有宁日。 好不容易偷个平静时日能出海捕鱼,偏偏又遭逢飓风,吞没船只,连个尸骨都找不到。 在这凡事靠天的情况下,人们对女海神妈祖的信仰就更热烈了。 尤其是这两年,有个皇帝赐封过的活观音住进了浦口城,每次祭妈祖,就由她现身亲迎,更使得此地的妈祖宫声名远播。有人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了看那观音小姐一面,彷佛她就是天妃娘娘降世的化身,能带来福泽。 在万头钻动,长炮短炮噼哩拍啦的声音中,不时可听到本地人对外乡人介绍着,“这观音小姐姓王,闺名燕姝,是翁家的表小姐,平常是不大见得到的。据说她十三岁时就显神通,被选入金銮殿内,陪皇帝一起祭天,来保佑天下万民康泰。” “她真的那么灵验吗?”外乡人问。 “当然啦!传说她就出生在妈祖娘娘的香案桌下,那时外面的海贼可是杀得天昏地暗,而当她落地时,妈祖还派燕子来掩盖她的啼哭声,这不是受万灵庇佑吗?” “太神奇了!真是太神奇了!”外乡人连声说。 “可不是吗?”本地人说:“自从这位‘风里观音’来了以后,我们浦口城方圆百里内,再没有倭人来犯,连俞总兵都啧啧称奇,特地派他的儿子来参拜哩!” 俞大猷总兵是福建地区最高的抗倭指挥将领,连他都对“风里观音”另眼相待,可见王姑娘有多厉害了。 外乡人的眼眸内问着光辉,脸上布满真心崇敬的神情。 “来了!观音迎妈祖了。”许多兴奋的声音叫着。 是那一顶缀满鲜花的漆红彩轿,金碧辉煌的轿身飘飞着长长的彩带,一位盛装丽人坐于其中,如被瑞霞团绕,根本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呀! 外乡人一辈子没见过那么美的景象,不禁眼眶微湿。若不是前后左右挤着人,他说不定真会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哩! 翁炳修是真的跪下来,只差没有磕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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