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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真和立基在跳舞,跳得旁若无人——情人的眼中哪能容下第三者?何况立基明天就要回昆明报到,他是休假三天回来的,正好赶上了舞会!

  小怡坐在一边,几个之翔的同学伴着她聊天。不是她这女主人不想招待客人,而是她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走来走去总是不方便。她是个二十三岁的小妇人,端庄,恬适,可能是因为即将成为母亲,她脸上有成熟的动人光辉。她是云家大小姐,即使不出声,那气派、那大家风范也令人心折,甚至大家都忽略了她的容貌。

  小怡不美,却好亲切,好自然,还有一股不让须眉的丈夫气概,看得出她是豪爽和坦诚的女孩子。三姐妹中她最大,也是家中最权威的人物,不仅妹妹们,即使大哥培元,也让她三分。并非她强横霸道,而是她能干非常,从小便深得父亲重视和赞许,自父母反目不问家事、姨娘白牡丹进门后,她很自然地主持偌大云公馆的一切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令上下都称赞和敬仰。她的丈夫何之翔正在和一群同学喝酒笑闹,手上还握着小提琴,一副要表演的模样。他是个英俊而敦厚的北方世家子,有新时代的思想,却有旧时代的习气。战争之前,他毅然离开腐化的旧家庭投考空军,很有民族意识,很有强烈的爱国热忱。只是,自小从家庭耳濡目染的习惯无法根除,他爱饮酒作乐,他喜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他讲江湖义气,他重视友谊。另一方面他是个很有浪漫气息的艺术家。投考空军之前,他是交通大学工科的学生,却能绘画,能拉提琴,弹钢琴,更能唱得一口漂亮的麒派京戏,他的爱好是多方面的,却都不精,他最大的长处,也是云老太节一眼看中的,是他的善良正直!

  之翔、小怡夫妇感情十分好,当然啦,才结婚一年,成都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去年他们结婚的盛大排场,在战时的大后方,几乎是空前绝后的!直到今日人们提起,也还津津乐道呢!

  花厅里的气氛很热闹,很融洽,大家都玩得开心,本来还因陌生而拘谨的女孩子也渐渐有了更多欢笑。其中有些是小曼和家贞所认识的,她们在招待着。正在这个时候,花厅门口有阵轻微的骚动,接着一个冒失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喊起来。

  “嗨!密司特在吗?”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孩子声音。“密司特张立基?”

  耶,天的,跳舞的,笑闹的,都停止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移向门口,包括小曼。

  她只是觉得那陌生的声音有着奇异的熟悉,接着,她看见了那人——她不受控制的心中起了一阵涟漪,怎么这么巧,不是下午撞了她的那个——康柏吗?

  康柏——怎会出现在这儿?他找密司特,他——莫非也是空军,也是天上飞的?

  “好小子,你终于找来了!”立基排开众人而出。“这两天风流到哪儿去了?”康柏一阵不置可否的得意笑声,大步进来。在这完全陌生的场合,他竟是那般自在,仿佛他天生就是高人一等,就是被人注目的人。立基本来是够帅的,但是有他一比,简直就黯然失色了!

  “带个小姐参加成都今夜惟一的舞会,欢不欢迎?”康柏自然而热情地嚷着。

  ——个小姐?小曼这才看见他身边有个女孩子——哦!是熟人,国立四川大学的金安慈,是什么银行行长的女儿,一个漂亮得像孔雀开屏的女孩子!

  “欢迎,当然欢迎!”立基叫,“各位,他是康柏,和我一起派去十四航空队的同学!”

  一阵掌声,大家又开始了玩乐,果然是空军飞行员呢!

  小曼斯文而安静地走上前去,她用她那独特的微笑——笑得好浅、好淡却神秘引入。她用眼光迎着他们。

  “欢迎你来,金安慈!”小曼说。

  “云小曼?!”安慈很意外。“这儿是——你家?”

  小曼含蓄地点点头,却看见康柏眼中的一点光亮。他微笑打招呼,却不提下午的事。

  “我来介绍,”立基殷勤地,“她是我未婚妻小真的妹妹,金女大的校花,成都第一美人!”

  康柏的微笑扩大,金安慈的脸色却变了,她不能忍受立基加给小曼的“头衔”!小曼当然看得出来,她十分了解安慈这女孩,她不想使场面弄僵。

  “你们玩,密司特,你招待他们!”小曼说,点一点头,飘然而去。

  康柏的眼中却凝聚了那一抹浅蓝,和鬓边那一朵红花,似乎——历久不散!

  他和金安慈开始跳舞,他不让这富有而骄傲的女孩有机会涌起妒意,他带她来,他要使她满意和快乐!

  “若早知是云小曼家,我不来!‘金安慈仰头看他。

  康柏聪明得不问为什么,谁能不了解呢?一个银行行长在云家的财势下算不得什么,同样的,平日被人捧得老高的安慈,在云小曼面前也——自惭形秽了!不是她不够美,而是小曼美得太耀眼,太逼人!

  “我从来没听过云小曼的名字!”他淡淡地。他知道小曼就在不远处,却连眼角也不瞟过去。

  “成都的人都捧她!”安慈耸耸肩。

  “有麝自然香,捧什么?”他不置可否地转一圈。他已经面对着小曼了,却仍不看她。

  “捧她家的财势!”安慈说。笑容又回到脸上,康柏并不重视小曼呢!“无聊!”康柏夸张地摇头。

  “云家三姐妹是成都响当当的人物!”她又说。

  “我在昆明只听过‘川大’金安慈的名字!”他说。

  “真的?”她信以为真了。

  “骗你是地下爬的!”他开玩笑。

  她开心地笑了,心中再无疑虑。云小曼虽是漂亮出色的,却未必人人都喜欢她啊!

  小曼招呼完了安慈退回来时,苏家贞一把抓住了她。

  “小曼,是下午那个人,对不对?”她压低了声音嚷。

  “是又怎样?”小曼笑了。没有任何人能从她安详的笑容中看出她心中的事。

  “他——怎么和金安慈?”家贞似不服气。

  “我怎么知道?”小曼一扬眉,走了。

  “小曼,”家贞不死心地追上去。“他下午明明是——”明明是什么?“小曼笑着打断她的话。”别胡扯了!“

  家贞揉揉鼻尖,无可奈何地放弃,转身回舞池,立刻被人请去跳舞了,她的注意力也从小曼身上转回舞伴,毕竟——她有心找一个飞行员男朋友呢i小曼摆脱了家贞,回头望望,大家都玩得起劲,没有人注意她,她悄悄地从一扇门走出长廊,默默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她并不累,更不疲倦,只是——看见康柏带来金安慈,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失望什么呢?康柏根本不认识她,他有权带任何女孩子,但——别出现在她面前行吗?安慈的来到,她竟难堪了呢!

  真是莫名其妙的难堪,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康柏关她什么事呢?在马路上撞了她一下,好普通的一件事,有什么理由她要对他耿耿于怀呢?

  她是耿耿于怀吧?

  初秋的夜,已有深深的凉意,小曼拉紧一下毛衣,突然间觉得兴致索然,她轻轻把鬓边花朵拿下,预备回到楼上的卧室。

  “怎么站在这儿呢?”一个低沉咯带磁性的声音。

  她心中一震,所失去的兴致又都回来了,表面上却装得那么若无其事的淡然。

  她抬头看他一眼,眨眨眼睛不出声,她在表达无声的问话。

  “找得你好苦!”他又说。

  他在笑,笑得比下午在街檐下真诚多了,虽然仍是吊儿郎当,却没有那股不正经的神色。

  “为什么找我?”她问。她是聪明的,完全不提金安慈以表示不在乎。

  “道歉!”他耸耸肩,很洋派的一个动作。

  “有这必要吗?”她绝不热烈,反而有些冷漠。

  “下午我态度不好,太轻浮!”他很坦白。

  “很有自知之明!‘她没有笑容地玩着手上那朵花。

  “我以为你是普通女孩子!”他说。他心中也奇怪,为什么在她面前洒脱不起来,因为她的冷漠?

  “普通女孩子就能欺负?”她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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