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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云老太节纳了一个侍妾,是由上海入川演唱、有四小名旦之称的白牡丹。为了这事,云老大节和夫人郎氏失和,分房而居以致终年不说话。再则,云老太爷以四十八岁的年龄退休,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长子培元主持,云培元并非商场人才,吃喝玩乐是一流,做生意却并不在行,以致大权旁落——益德里的云公馆大门光鲜如昔,十几个男工分坐在门房两边等待差遣,然而,在够气派的大门里关住些什么?只有云家的人自己知道了!

  小曼带着家贞走进去,排在两边的男工齐声叫三小姐,云家真不愧是大家,一切中规中矩,丝毫不苟。

  “有钱人真是威风,看你,”家贞羡慕地,“吃的一流,住的一流,享受一流,交的朋友也一流,如果是我啁!早飞上天了!‘”算了!“小曼并不得意。”我并不快乐,你——就会知道!“

  “我不信!这么有钱的人不快乐?”家贞瘪瘪嘴, “你不是想什么就可以有什么吗?”

  “不是全部!”小曼穿过第一进花园。“有许多东西你该知道是钱买不到的!”

  “又是你那一套,”家贞摇头,“有钱的人总还想摘月亮,你就是心不足!”

  “随你怎么说!”小曼带家贞走上二楼,走进属于她的套房,立刻有个丫头迎上来。“反正——我不是心不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永远不会明白!”家贞倒在小曼的床上。

  “天香!”小曼吩咐丫头,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白皙细致的女孩子,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倒也不像丫头。“去吩咐厨房给我们弄些点心,咸的,要快!”

  “好!我立刻去!”天香乖巧地,“还要什么?”

  “不要了,就要吃晚饭了!”小曼坐下来。“哦!你知道姐夫回来了吗?”

  “大姑爷回来了,还有好多飞行员,在左面花厅里,好热闹,”天香说得兴奋起来。“刚才琼英告诉我,大姑爷说庆功,要开舞会!‘琼英是小曼大姐小怡房里的丫头。

  “庆功?”小曼也高兴起来。“一定是姐夫他们八架飞机出去,毫无损伤的八架飞机回来,而任务又完成了!”“任务?”家贞问。

  “轰炸!”小曼解释,“姐夫驾轰炸机的!”

  “喂!小曼啊!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家贞兴奋地。

  抗战时期,飞行员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天之骄子,梦中情人,第一号偶像,即使是大学生,也都对空军飞行员另眼相看!

  “你去,不怕傅立民吃醋?”小曼笑。

  “又提他!”家贞嘟起嘴,“我家里一定不肯的!”

  ‘我就不信你爸妈会准你交飞行员朋友!“小曼又说。

  “这又不同咯!飞行员又帅,赚钱又多,流亡学生怎么比得上?‘家贞说。

  “看你!我就交个流亡学生给你看!”小曼故意地。

  “你当然可以啦!”家贞说真话。“谁娶了你不等于娶到金矿吗?流亡学生也变成王子了!”

  “说得真难听!”小曼摇头,“如果谁拿我当金矿,即使他真像罗勃泰勒、埃洛弗林、泰伦鲍华,我也不嫁!”

  “唉!话又说回来,”家贞半开玩笑地叹息,“哪个男生不看见云小曼就昏了,还有时间想钱?白痴!”小曼被她逗得笑起来。她们虽是一对好朋友,好同学,个性、爱好、背景却完全不同,家贞出自小康之家,人也是中等之姿,功课更是敬陪末座,可是两个女孩子的感情却好得很,友谊也真得很!

  天香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是两碗鸡汤水饺,冒着热气,香味四溢。

  “大师傅本来说小姐爱吃酸辣的,可是我想今晚有舞会,怕小姐吃葱蒜不好!‘天香体贴地,”这鸡汤是新煮的,味道一定还不错!“”一样!“小曼低头开始吃。”你呢?天香,怎么不让他们多煮一碗?“

  “我不敢,怕大师傅骂!”天香伸伸舌头。

  “我留一半给你!‘小曼对天香很好,不像对丫头,倒像对自己妹妹。

  “谢谢小姐,”天香笑了,“刚才我遇到大小姐,她要你今夜参加舞会!”

  “去定了!”家贞叫。

  “刚才我看见有女明星来,”天香兴致勃勃地报告着,“是演《雷雨》里四凤的那个!”

  “是来跳舞的?”家贞一个劲儿追问。

  “不晓得!”天香微笑,‘她也在花厅里!“

  小曼吃了一半,把碗推向天香,天香不吃,望着她想说什么又有点怕似的。

  “小姐,有一件事请你准我,”天香说,“琼英约我晚上在大小姐房间看跳舞!”“你去好了!”小曼笑,“全成都的人都在迷跳舞似的!”“谁说不是?‘家贞摇起手了。”飞机员和跳舞像分不开似的,偏偏我两样都喜欢!“

  “好!一定叫姐夫给你介绍一个!”小曼摇头。“喂,晚上你穿什么衣服呢?”

  “随便借给我一件吧!”家贞一点也不担心。“你的衣服件件都好看,件件都是上海来的,让我这丑小鸭穿上也变一次美天鹅!”

  “苏家贞,我发觉你今天真讨厌,没说一句好话!”小曼笑骂。

  “是不是因为我撞散了你和那个穿得稀奇古怪的人?”家贞心血来潮似地,“那个人说他叫康柏!”

  “什么话!”小曼沉下脸。心中却——那么奇异地浮上那张英俊,出色的面孔。

  康柏?!多少万人中的一个,像人海中的小水泡,他们还有机会再见?康柏!

  云公馆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巨厦,每层约有大大小小的二十间房屋。除一楼当中的正厅外,左右两翼都有花厅,云小怡和何之翔夫妇住在左厢房,于是,左面的花厅就非正式地成了他们私用客厅。花厅面积很大,开舞会时可以容纳五十对客人,几乎是抗战末期驻成都附近空军飞行员的聚集地,每逢假日或任务归来,此地总是热闹非凡!

  八点钟,舞会刚开始,大群大群穿空军制服的飞行员散布在花厅的每一个角落,从华西坝接来的许多大学女孩子也到了。谈天的,跳舞的,笑闹的,几乎忘了是在战争中,随时都可能有日本飞机的空袭,随时都要逃警的。不过,来过云公馆的人都知道,后花园里的大防空洞比外面的好得多,保险得多,难怪他们玩起来也特别放心了!

  小曼是女主人的妹妹,几乎和每一个人都熟,她和家贞也来了。她穿了一件白纺绸衬衫,浅蓝裙子,外面加一件浅蓝色毛衣,端庄秀丽。最特别的,她在长发的一边耳际戴了一朵红花。

  是纱做的,这是时髦、新颖又绝无仅有的打扮,那几分平添的妩媚,使她的美更夺目,更光亮,几乎全场的人都在看她,她依然那么若无其事的洒脱。她喜欢出风头,喜欢与众不同,喜欢别出心裁的打扮。像今夜,她那朵花就招来不少非议,有些女孩子说她野,有些女孩子说她邪,她却绝不在乎,她喜欢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招摇一点又如何?她才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呢!何况,云家三姐妹不是一直引领着成都女孩子的服装吗!

  小真也来了,她是小曼的二姐,比小曼大一岁,是光华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她没有小曼美,没有比她大两岁的小怡亲切自然,但是,她那一脸孔谁都看得出来的善良是那么突出,她心肠软,脾气好,有点傻傻的稚气,大而化之,粗枝大叶,却是个永不烦恼、永不忧愁的女孩!也许傻人傻福吧——不是真傻!是稚气和善良再加上从不计较什么,她看来的确胸无城府。她的未婚夫张立基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是中国空军当时惟一派去昆明美国十四航空队服务的两个飞行员之一,也许是每天接触美国人的关系,他看来洋里洋气,被同伴喊作“密司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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