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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能不能把事实告诉我们?”少宁不耐。

  梵尔用眼光阻止他,放柔了声音说:

  “墓裹并非她的人。”

  农敬轩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幽幽的哭起来。他已是年过九十的老人,却哭得像个孩子,益发令人动容。

  梵尔同情的把手放在他肩上。他突然震动,吃惊的转身。

  “是你。我知道是你,我感觉得到。”他紧紧的捉住梵尔的了,“是你。”

  任梵尔跳开一步,但收不回被捉的手。

  “是我。农老伯,任梵尔。”她急叫。

  他凝视她一阵,眼中光芒渐渐收敛,手也松开垂下。

  “不是你,你始终不肯回来见我,”他老泪纵横。“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恨过你,真的。即使你离开我。”

  “你父亲的官那么大,没理由找不到他们。”少宁皱着眉头。

  “有理由。我不敢找,找到她也不属于我,我宁愿活在回忆和幻想中,那样——比较没有那么痛苦。”

  “这样是否太懦弱?”少宁说。

  “是。她就是这么骂我,可是我——没有人明白,如果她快乐,我——我也罢了。”

  梵尔也皱起眉心,她不能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现代人想爱就去追,去争取,永不退让,可以争得头崩额裂。

  毕竟七十年前,那种古老的感情。

  “我想知道墓裹埋葬着甚么?”她迫问。

  “我死去的心。”他说。

  白来一场,是不是?只不过老人一厢情愿的幻想。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梵尔和少宁向推着轮椅的男佣人打个招呼才离开。

  “农敬轩并不知道得比我们多。”少宁说。

  “是,在墓前我甚么感觉都没有。”梵尔说。“她应该在上海。”

  “该说她的墓,她的灵魂——如果有的话。”少宁苦笑。

  “当然有。”她笑起来。又是那种异于梵尔平时的笑容,连声音也不同。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回家。我很累,”她说:“这么一搞,我非得向公司辞职不可——或者他们已炒我鱿鱼。”

  “我养你。”他拥紧她,咬牙切齿把她吞下肚似的。

  家襄的电话录音又有好多个无声电话,只有些呼吸声。他们没有理会,又是无聊人的杰作,顶多再次通知电话公司切断电线。

  梵尔想上床休息一阵,电话铃再响。她接听,又是那沉闷粗重的呼吸声。

  二点都不好玩,你小觉得吗?”她大声说:“你在浪费自己时间。”

  电话立刻挂断。少宁从外面冲进卧房,电话铃又响起来。

  “让我来,”梵尔抢着接听。“又是你吗?”

  “不管你喜不喜欢,是我。”何令玉极不友善的声音。

  “我知道,无声骚扰电话一直是你。你不觉得无聊?”

  “你们本事小小,竟然见到农敬轩,得到你们想要的资料吗?”何令玉冷冷的。

  “那是我们的事。”

  “九姨婆让我通知你们,阿才失踪了。”

  “才叔——”梵尔瞪大眼睛。

  “不是很有趣吗?”何令玉哈哈大笑。“越来越复杂,是小是?”

  她收线。少宁和梵尔对望一阵,她说:“才叔失踪。”

  他思索一下:“他回上海。”

  “凭甚么这样想?”

  “不知道,”少宁变得兴奋。“我感觉到——啊!我也有感觉了,天。”

  “你感觉得到我们该怎样吗?”她问。

  “先去见九姨婆,然后再去上海。”他正色说:“阿才这么多年不回上海,这次走得这么突然,绝对不是偶然。”

  原来九姨婆两天没吃到林德才煮的斋菜,吩咐工人打电话问上海总会,才知道他连假也没请的就失踪了。走得这么匆忙,一定“发生”或“发现”了甚么事。

  “我想回上海了。”九姨婆也这么说。

  “我们找到农敬轩了。”少宁说。

  “其他的人我不理。若有他和她的消息,回来——通知我一声。”说完,穿过长廊,飘飘渺渺的消失在尽头。

  有个忽然冒起的念头,九姨婆——彷佛不是个真实的人,像高绍裘,像方淑媛一样,她也虚虚幻幻,比影子更飘渺。

  “从上海回来时,九姨婆会不会像轻烟一般的就消散无踪?”她喃喃自语。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到了上海。

  仍然住国际饭店,仍然找到那的士司机。

  “才叔来找过你吗?”少宁劈头就问。

  “阿才?他来了吗?我完全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你让他来的?”

  “不——我们想立刻找到他。”梵尔说。

  “交给我办,”的士司机自告奋勇。“我去每间大小酒店查,上海我熟。”

  “明天一早来接我们,我们想再去那幢办公大楼。”少宁吩咐。

  他们也没有浪费时间,在酒店附近街道上碰运气,或者会遇到林德才?

  但运气不是那么好。其实他们也知道,在街上碰到的机会极渺茫,黄昏时已回酒店。

  的士司机并没有消息回来。

  他们在房裹看电视,也不过让电视的声浪填补一下房里的冷寂。

  梵尔很沉默,只表示累,却不愿上床休息。少宁只好陪着她。

  她眼光蒙胧的似有所待,看看窗外又看看房门。

  “你在想甚么?等甚么?”他忍不住问。

  “不知道。我觉得——有人会来。”

  “谁?我们没有朋友。”他吓了一跳。

  “的士司机呢?”她笑。“没带衣服来,否则上顶楼夜总会坐坐也不错。”

  “想去就去,不必换衣服。”他鼓励。“走到那裹我眼目中最漂亮的是你。”

  “还是不去。”她看看表。“回香港以后又轮到你工作,又飞欧洲?”

  “不一定。如果你想,我试试申请飞中国航线。”

  “不必。事情完结后,也不会再来上海。”

  她说得十分自然,肯定。

  “你怎么知道事情会结束?”

  “不知道。”她愕然。“我感觉到。”

  夜渐深,梵尔还倚在沙发上,视线渐渐变得没有焦点,累得不得了的样子。

  少宁正准备提议休息,电话铃大作。

  “我接。”她野猫般敏捷无比的跳起来。一把抓住电话。“喂——是,啊——好,我们立刻来,你看好他。”

  “怎样?”少宁急问。

  “的士司机找到才叔,现在他家,他说才叔醉得——塌糊涂,不醒人事。”她匆忙穿鞋,拿皮包。

  “我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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